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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檀郞多情

熊貓書庫    一世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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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小院里芭蕉正濃。

  徐攸南身穿一件蜜合色繡金線長袍,坐在一方長形小幾前悠然斟茶。

  寬大袍袖如流云垂拂,玉簪束發,額頭纏著白紗布,不見病態,反添清雅,袍角隨風動,飄逸如謫仙人。

  小幾上擺了兩只茶盅。

  茶湯清亮一束引入杯中,徐緩斟滿。

  徐攸南放下紫砂茶壺,抬頭朝著院門口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人生之一大幸事,凌管家,請進罷。”

  明宮的探子無孔不入,徐攸南一早知道自己要來,凌涪并不覺得有多意外。

  他推開虛掩著的院門,走了進去。

  兩廂見禮就坐。

  凌涪并不過多客套,開門見山道:“檀何意?”

  凌涪已向李哲詢問了事情經過。

  他不像常千佛那樣諸多顧忌,不愿驚動驚動人,因李哲對有些事知之不詳,又特意將傅修,楊業等人叫來,逐個問仔細。

  他可以確定的是,徐攸南設了一個局,利用懷仁堂眾多人的感恩心思,俠義情懷,甚至包括傅修對穆典可的好感,一步步推進,最終順利地入住懷仁堂。

  目的很明顯:要把穆典可送來常千佛身邊。

  徐攸南搖著茶湯,悠然笑:“凌管家以為呢?”

  凌涪道:“檀是聰明人,當知道南北相望,天淵之隔,你做這些并沒有用。”

  徐攸南握著茶杯,悠悠望著天邊浮云:

  “人生百年光景,做的多少事是有用的?我近來時常有夢,夢醒悵然,最懷念的,還是昔日在長安時,赤腳上樹摘桑葚果吃,或在秦娘河邊,枕著草葉睡上一下午,或者看那村女擷柳編個藤條籃子,采草做個蜻蜓螞蚱…最是無用,卻偏生讓人覺得快樂。”

  徐攸南動起情來,語氣神態拿捏細致,極富感染之力,讓人不自覺地跟著傷感。

  這一點凌涪是見識過的。

  云來客棧被圍那一日,劉妍身邊的侍女進院刺殺,徐攸南灑下那一片金葉子之前,那席:“莫再為賊,莫令家中老父憂心。”直叫常奇黎笑笑等人紅了眼眶,同讓凌涪唏噓不已。

  事后才得知竟是謊話一篇。

  有此經歷,凌涪自也不會為他這番話動容,道:

  “檀卻再也不會脫履上樹,只為那一口桑葚;也不會耗費大把辰光,在草地酣睡;看村女織藤條籃子。

  人生在世雖然短暫,但總有些使命,是值得堅守的,而有些事是不可為的。”

  徐攸南笑道:“凌管家可有為心中志愿舍棄了什么?”

  凌涪道:“有。”

  譬如縱馬山林的自由。可是那跟他現在做的事比起來,實在太微不足道。

  徐攸南道:“凌管家衛道犧牲,所以覺得常公子也該效法于你,有所舍得?”

  這話便有些誅心了。

  凌涪容色不變,語氣依舊平和如常:

  “此事不是你我可以決定之事,無謂作口舌之爭。”

  “既不是你我可左右,凌管家又何必憂思多慮?你此番強加干涉,于事無裨益,于主仆情分卻添了嫌隙…”

  不得不說,徐攸南是個天才的游說者。

  常千佛無法從心所愿,迎娶穆典可的阻力來自常紀海。而凌涪以仆人身份,雖得常家祖孫厚待,能做的畢竟有限。

  也只能盡力阻攔,不叫常千佛越陷越深而已。

  然而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常千佛已然情難自拔,他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回轉,處理不慎,反添了常千佛的煩惱,叫彼此生出怨隙。

  “檀好口才!”

  徐攸南抬手,為自己斟上一盞茶,沾唇淺啜,目光飄遠,神思悠悠,似無所寄:

  “說來很多人不信,我其實一直拿四兒,當我親閨女一樣。

  她小的時候,軟軟的一小點,被盟主抱著去后花園摘果子吃。眼睛烏亮亮的,笑起來有兩個梨渦,樣子甜甜的,不似人間的嬌娃,像天上的精靈。

  我那時就想,倘若我有個這樣的女兒,該是何等快意之事。

  我猜盟主也是這么想的。

  四兒還不到兩歲,盟主就在自己的壽宴上為小六聘下了她。

  小六他…”

  提到金雁塵,徐攸南容色沉凝,灰蒙蒙似籠了一層霧顏色,沉聲嘆了口氣:

  “昔年我見他秉筆作畫,見他提韁縱馬,見他意氣飛揚…都是往生之事,今不復見。

  可我見得最多的,還是他牽著小四兒的手,在金家大院的繁華綺樹當中,畫棟雕梁之下,日復一日穿行。

  兩小無猜忌,這原本該是世上最美好的一段姻緣。”

  凌涪道:“他畢竟另娶了。仇怨加身,即使這世上最真摯美好的感情也經不起蹉磨。我想檀在這件事當中一定出力不少,己所不欲者,勿要施于人。”

  徐攸南飲了一口茶,嘆息:“你只見他悔婚另娶,卻不見他夙夜不寐,不見他心頭煎熬寒復暑。

  從我得知他不顧家族血仇,仍一意要同小四兒在一起之時,我就一直在試圖拆散他們。

  說來見笑,我妄負多智之名,用勁心機手段,竟不能讓兩小兒反目,其時他們兩個…感情多堅。

  后來,我決定對小四兒下手。

  一回兩回地殺不成,就引起了小六的警覺。那一次,我騙四兒去雪狼谷,他尾隨而至,將她從鬼門關中拉了回來。

  四兒中狼毒瞎了雙目,怕他擔心,便一路唱著歌兒給他聽。我看見他那眼淚流了一路,大顆大顆的像葡萄粒一樣,那畫面至今記在我心中。

  再后來,他母親逼他在祖宗牌位前發下毒誓,他們兩個的情分才算是徹底斷了。

  這些年,我看著他從一個明媚少年,長成現今陰郁的模樣。

  回想起來,他少有的幾年快樂光景,都是同小四兒一起的。

  或有一天,他大仇得報。又或者將來,他也會成一番就事業。只是那些遺失的深情與快樂,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便常常后悔,為何當初不能多容他兩年?就算命運不可抗逆,至少在那兩年,他亦可多抓住幾分歡樂…”

  凌涪對這些事情并無興趣,然而聽來是不勝唏噓。

  金雁塵的乖張沉戾,穆典可的冷漠疏離,皆是有根可循,實在讓人不忍過多苛責。

  徐攸南轉頭,目色沉定,望著凌涪:

  “我做了這么多,可最終逼得他狠下決心,永不回頭的,不是我,是他的母親。

  將來能逼常千佛做決定的人,也不是你,是常老太爺。

  凌管家你何必學我,急這一日兩日,枉做了小人?”

  請:m.小shuo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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