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世界所剩不多的能量，依然愿意響應杜正一的召喚，但高能量的魔法就像魔法世界本身一樣走向了衰竭。杜正一在轉瞬間試著使用了幾個高階魔法，效果卻像路邊短路的燈牌，閃過幾個火花就消失了。封印之地的某些東西加重了魔法衰竭的表現，高階魔法在此時此地尤其難以使用。
也許是到了這一刻，直到走到了自己人生的盡頭，杜正才真正感覺到法師世界如他一樣走到了暮色沉沉的黃昏。不僅僅是他力不從心，魔法世界也是如此。
但他又短暫地想起了羅奇，不受魔法世界衰落的影響，他的魔法在這個平庸的黃昏中異常明亮奪目。羅奇的魔法體系本身就與其他法師不同，其他法師的魔法需要咒語驅動，力量來自于魔法世界。但羅奇的魔法來自于他自己，他并不需要咒語，也根本沒有咒語，他的力量來自于他本身。
如果有一天，魔法世界的力量徹底消失，羅奇的能力仍會存在。不管羅奇是否愿意，他將會是那個時候世上僅存的幾個魔法師之一。一個隱秘的舊世界將會離開的毫無痕跡，只留下幾點痕跡。
杜正一本來的任務就包括清理瓊林定義下的“高反法師”，幾乎相當于抹殺掉這些痕跡。瓊林的一部分責任，似乎就是在保證魔法世界無聲無息地徹底消失。這些念頭從他的腦海中劃過不過瞬間，有一些話他想要告訴羅奇，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的神經傳導速度已經拉高到了極限，為了強化動態視覺能力，他的瞳孔分裂成幾重，變得有些不再像人類。靜態物體的細節在他眼前變得模糊失真，但當一道淡藍色的軌跡擾動了空氣時，他的視覺更輕松地捕捉到了這個普通人眼幾乎不可見的攻擊軌跡。
轉瞬即逝的淡藍熒光滑行到杜正一的身后，一個尖銳的刺痛從他的脊柱附近，幾乎就在同時，杜正一猛然側身，避開了對著他脊椎的一記陰毒攻擊。在刺痛產生的瞬間，他清晰地又一次看到了爪形利刃，在強化的視覺神經留在他腦海中的殘影里，他看了一個人形。他肯定是個人，但是周身覆蓋著奇異的鎧甲，頭盔尤為特殊，只遮蔽了一只眼睛，另一邊似乎有破損。與他猜測的一致，隱形人并不能完全隱形，只要他跟自己有所接觸的時候，他就會顯形。也就是說，隱形人只要攻擊自己就會失去隱身的優勢，他只能像個刺客一樣行動。但自己也只有在被攻擊的瞬間，才能還擊，這樣被動的情況讓自己像個被獵殺的動物。
不過杜正一還是抓住機會還擊了，他以極快的速度向隱形人出手。手中凝聚出的黑色利刃高速向后刺去。隱形人有自己的攻擊準則，一擊不中他便向后脫離接觸，重新陷入隱形狀態。杜正一感覺到自己仿佛刺進了略帶粘稠的液體中，接著利刃就完全落空，隱形人再一次徹底消失。
這只是杜正一的第一次試探，他已經大致確定，如果不能將隱形人控制住，即便增加攻擊的烈度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他從未見過真正的隱形魔法，意念法師勉強能實現隱形的效果。譬如羅奇能夠做到讓其他人對他視而不見，或是將他視為其他人。但本質上那并不是隱身，只是哄騙其他人的大腦產生錯覺。只要心里知道他是存在的，仍然能觸碰到他，或者說仍舊可以攻擊一個意念法師。
隱形人的情況完全不同，他隱身的時候仿佛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有點像瞬移時的中間狀態。杜正一在最初能進行瞬移的時候曾經好奇過，當他從一個地點消失，又在另一個地點出現，在兩地中間他處于中間狀態的時候，自己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存在。可惜他所學習的知識側重點都是如何進行信標的計算，如何能夠快速準確地計算出目標地點。
也許世界有不同的維度，也許在另一個視角下空間旅行者是在折疊起來的世界之間穿梭，所以才能夠在瞬間抵達目的地。世界當然是可以折疊的，折疊起來的不僅僅是空間，也同樣可以折疊起時間。如果羅奇有一天發覺時間可以折疊，以他的性格他一定會不惜代價啟動這個機制。何況這個代價只是魔法能量的指數級衰退，這對羅奇來說簡直不算個代價。羅奇說不定樂見其成，杜正一甚至想到如果羅奇的惡趣味爆發，他說不定會頻繁穿梭在時間中，靠這個耗盡魔法世界的能量，把法師們耗成不如凡人的廢物。
如果小丑魚實現過時間穿越，他又為什么沒采取這個辦法？但隨即杜正一又想到，小丑魚如果想要毀掉魔法世界，可以采取的手段實在太多了，小丑魚似乎都沒有興趣。但如果小丑魚是回溯的羅奇，他還是會選擇一個有意義的時間點。
他第一次在瓊林碰到杜正一的時候，杜正一也還是個少年，這條時間線上的羅奇當時就更小了，只是一個屁事不懂的小朋友，所以那個時間不可能是他跟他愛人的重要時間點。這一點，似乎可以直接排除。
小丑魚對他說過許多話，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是真話，這些真話包括了自己在那一條時間線上的死亡時間點。他在那條線上沒有機會認識羅奇，因為他早早地死在了瓊林，死在冒進的焚蓮者之手。小丑魚的出現，也許阻止了焚蓮者的某些進展，但一定不止這些。
小丑魚是一個瘸子，羅奇不是。羅奇曾經說過，他被一群小混賬綁在火車鐵軌上，但是一個從那里路過的法師救了他。如果那個法師沒有出現，羅奇就會失去一條腿，變得跟小丑魚一樣。杜正一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那個法師是誰。作為魔法師，卻是一個殘疾，這是伴隨一個法師一生的“無能和愚蠢”的標記。小丑魚能夠掩飾自己的容貌，但卻從不掩飾自己的殘疾。這既表示他不在意這種殘疾，反過來也表示他同時又極度在意自己的殘疾。他以顯示自己的殘疾而向這個世界無聲地怒吼。但人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又怎會不去拯救自己，讓自己從某一種執念中尋求解脫呢？也許確實是羅奇救了羅奇。
但是法師并不是那么容易殘疾的，只要時間來得及，醫療法師能夠修復一定程度的破損，只要及時得到救治，被軋斷腿也能夠重新生長出新的肢體。羅奇的父親就是醫療法師，也許還是瓊林最有名望和能力的醫療法師。他跟那么小的孩子之間一定有醫療纏結，他應該很快就能感覺到羅奇受了重傷，理應迅速趕去救他。他完全有能力讓孩子的腿重新生長出來，哪怕神經上會留下一些問題，但不至于徹底失去一截肢體。可小丑魚還是殘疾了，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羅法師處于某種無法離開的場景下。
杜正一突然明白那是什么場景了。在無法產生情緒的狀態下，杜正一依然感受到了一絲震動。有很大的可能那就是那條時間線上的自己生命垂危的時刻，瓊林以不容置疑的權威留住了羅法師，希望羅法師能夠優先救活杜正一。羅法師一定努力了一陣子，但是那場搶救失敗了，那條線上的自己還是死了。羅奇失去了一條腿，被魔法世界欺凌得更厲害，最終被放逐或是自我流放離開了法師社會。當時羅奇還能活下來，也許是被人類發現送進了人類的醫院，被當作人類治療。回溯的小丑魚應當是在極限操作下，或是在遇到他之前，或是之后，趕在那個時間點上把羅奇從鐵軌上救走了。
時間又過去了十秒，杜正一的周圍再也沒有出現淡藍色的運動軌跡。隱身人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靠拖延時間將他耗盡。
在短暫的一個瞬間，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是羅奇，現在的羅奇，他會想要回到過去的哪一個時間點？一個最糟糕的時間點，就是小丑魚和杜正一在瓊林狹路相逢的時刻。但以他對羅奇的了解，羅奇要聰明的多，他不會把自己卷入混沌。但他確實無法真正猜測到羅奇的想法，他懷疑纏結一直無法約束他，就是因為在邏輯上他確實不清楚羅奇會怎么做，也許纏結背后的機制也不知道。羅奇是否是孤山最大秘密的威脅者，這一點始終是模糊不清的。
但突然之間，時間點這個想法本身讓他醍醐灌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想清楚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小丑魚沒有去找自己的愛人，也沒有與焚蓮者作戰，為這個世界清除焚蓮者，是因為他想要清除的是全部法師，是這一整個魔法世界，一整部魔法師的歷史。空間的穿越需要信標，時間的穿越也需要節點。法師沒有歷史學科，想要尋找法師的時間節點，只能從人類記錄的歷史中去尋找模糊不清的蛛絲馬跡。但法師并不是真的不記錄歷史。只是對于能回溯時間的人來說，歷史就是時間的坐標，所以準確的歷史時間和歷史事件一直是魔法世界最大的秘密之一，只有算師們才被允許精確地記錄和計算時間。
孤山中有許多秘密，但小丑魚想要找尋的也許只是時間的坐標。他想要返回的是始祖法師的時間區，甚至也許更古老——始祖法師未曾出現的時間點。這個想法讓杜正一備受震撼，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構想。
但如果是羅奇的話，他有這個膽量，也有這么做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