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首先醒來的是安必孝,他更舍不得驚擾李華,想輕手輕腳下床的,結果差點兒摔個頭朝地。
手腳使不上力了,吳太醫黑著臉規勸大將軍,還是繼續坐一段時間的輪椅吧,目前傷大發了,不但手腕腳踝上舊傷又復發,還添了內傷,把心頭血都吐出來了,且養著吧 “既是如此,有勞吳太醫將實情稟報萬歲,安某待做好邊城軍權交接之后,打算帶賢妻走走看看大齊的大好河山。”
手筋腳筋被挑斷的時候,安必孝就有退隱的心思了,出征之前也跟太后與小皇帝申請過。
大將軍病重,又是獲得大勝的黃金時刻,交接工作很容易。
滅一萬蠻夷軍卒的軍功,安必孝替李華做主,分到了戰死沙場的兄弟們頭上,最大的軍功,斬殺蠻夷少主耶律金蟾,大將軍的戰報上注明是包括暗十五在內的五個暗衛身上。
“我了解她,她不會想要這么大的軍功的。”
安必孝很自信的解釋,回轉了歇息的地方。
忙完軍務,已經是黃昏了,李華卻始終未醒,且越睡越安靜,明明昨夜還又哭又笑說個夢話打拳踢腿的。
吳太醫不覺得有問題,肯定是太累了嘛,通過把脈來看,多休息休息有好處。
擔心不吃不喝傷身子的話,可以想辦法灌水灌藥。
安必孝忍著傷痛親自上手侍候媳婦,笨拙的擦洗換衣,喂藥,喂不進去便以口渡之。
第三天的時候,吳太醫心里也發虛了,用銀針扎李華也醒不過來,像是要就此長眠似的。
明明呼吸沒問題,心跳沒問題,就是不醒。
李華在做夢,夢的很真實。
她看到自己恢復了之前健碩的身子,走路卻很輕盈,像是用飄的。
又飄得很慢,總追不上前方的黑影,黑影很熟悉,熟悉到她可以不顧一切追上去。
整個世界都是黑黢黢的,她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世界驟然明亮了,她發現回到了武館,那座極熟悉的,又有點陌生的,李氏武館門外。
青磚碧瓦大紅木門,是父親故事里的模樣。
木門之上懸掛的高高的匾額,上書“李氏武館”,卻是陪伴了李華三十年的舊物。
“嘿嘿哈哈”,久違的聲響,隔著大敞著的紅門,可以看到武館內的徒弟們在操練拳腳功夫,聲音震耳欲聾,弟子很多。
穿著的衣服,很接近現在大齊的風俗,腦袋上也蓄著發,扎著疙瘩鬏兒。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商場超市 李華站定,看了許久,方才有勇氣飄過去,抬腳,欲跨過武館高高的門檻。
門檻消失了,武館消失了,光明消失了。
世界重新變成黑黢黢的,黑黢黢的世界里多出幾道黑黢黢的身影,不,應該是幾十道,聲音也是雜亂的,男聲,女聲,忽遠忽近,轟炸她的耳朵。
“是咱老李家的骨血,瞧這身坯”
“哎呦呦年輕人想不開,還是個狠貨兒”
其實此刻的李華根本狠不起來,她動彈不得,只能傻乎乎的任憑那些黑影走馬燈似的捏捏她的臉,拍拍肩膀,摸摸頭頂。
這也就算了,最過分是還有繞到身后抬腿踹她的膝蓋的,美其名曰:“叫老祖宗看看,下盤穩不穩。”
李華想哭,可惜做不到,張不開嘴。
“小十七你去教訓教訓她,膽兒多大呢,拆祖宗的家業”
然后,兩個身影環住了李華,她看不見他們具體的樣貌,可是她知道,是她的爸爸媽媽。
“小十七”夫妻兩個的“教訓”,就是深情的擁抱,熟悉的聲音安慰著李華:“乖囡囡,你受苦了”
這樣美好的夢境,李華是第一次擁有,她激動,動不了的那種激動,她想訴說,說不出的那種訴說。
夢境里,都是李氏武館的大佬,祖宗啊,哪里有她一個最小輩分說話的份兒 捏過了訓過了,最蒼老的一道聲音開始下決斷,以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小十八,李氏武館的地基已換,你也算將功補過了,不枉我們費盡苦心安排你到大齊磨練這一遭。以后莫再任性,順應天意婚配生子,用心教授李氏后人,我李氏武館還要傳承百代千代,都交給你了。此間事已了,你回吧”
李華身上的禁錮驟然消失,腳下又要飄移開去,她大驚,伸臂拽住了距離她最近的“小十七”,她的父親,任憑身子懸浮在半空,大聲喝問:“什么意思你們叫我回哪兒安必孝呢”
“癡女”一聲冷叱傳來,“你之前于傳宗接代之要事上不開竅,如今已通人事,還留戀大齊人做什么你有武館有祖業要延續,天涯何處無芳草速回速回”
一股大力宛若十六級狂風席卷,李華手中其實已經感受不到抓著的實物,她依舊執拗的不撒手,堅決的叫著:“我要回大齊”
這閨女先天倔強,屬于牛不吃草強摁頭,更不吃的那種脾性。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祖宗 熟悉的被碾碎被重組的感覺,旋轉,再旋轉,始終在旋轉,在痛苦,仿佛永無盡頭。
在這綿長的痛苦里,她聽到了安必孝的呼喚:“李華,你醒醒啊,不要留下我一個”
“媳婦,你的斧子帶著不方便,喏,送你的,軟劍,記得每天都帶著。”
“李華,你要好好的,吃美食穿華衣講故事教武藝開武館收徒弟,高興時仰天大笑,生氣時拔武器跳腳,快意恩仇,舍我其誰”
腦海中,還有一道聲音,熟悉的,親切的:“囡囡,你真的要回到貧瘠的大齊,一無所有的回到大齊嗎”
“我愿意”
一無所有的失落感,李華早就感受過一次了,確實挺難過的,不能隨時變出食物吃變出衣服穿變出現代化的各種享受各種便利。
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 “安必孝,安必孝”
她在旋轉中奮力嘶吼,應答著安必孝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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