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母親似乎有所動容,沉吟片刻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話,自然是意有所指。至于指的內容,不言而喻。
凌若搖搖頭。
“看來,是我們會錯意。但你因此離島,未免做的太過。如今回來了,不過去看看嗎?”
少女依舊搖頭,愁眉緊鎖,卻一言不發。
確然因為“姻緣”二字離開,然而事情的真相,與他們的想象南轅北轍。
人與人之間,最是講究緣分,即便是跳脫凡塵的冥島亦是如此。
先有因緣,再有姻緣。
每日除卻夢魂族人照面,也免不了和其他柱族有所交集。可這層交集,遠不能讓她與誰的關系更進一步,反倒是止步不前,始終停在朋友關系上。
正如她和山遠。
猶如一顆種子,其存在是為因,開花與否則為緣。
凌若便是那顆種子,承接陽光和雨露,枝蔓橫生,野蠻生長。
然而那個能讓她開花的人,并非山遠哥哥,而是三番兩次與之在夢中相會的人,她心中的命定之人。
“說說吧,這一趟下來,可有何感悟?”
母親不想為難她,畢竟是她唯一的女兒,若當真不喜歡山家二子,依她便是。
與夢魂一族距離最近的乃是伊氏一族,兩家商量著若是一男一女,便結個娃娃親。怎料同為女娃,還多有不和。
將成為繼任者之一輩,男娃和女娃生的很是不均衡。唯二的兩個女娃娃偏偏落在最想結親的凌家和伊家,真是造化弄人。
山家的孩子向來討長輩們歡喜,凌若的母親對他甚有好感。也幸虧山遠是二子,不必憂心繼承一事。
按照冥島規矩,嫁娶關系以未來繼任者為先。
也就是說,如果凌若與山遠郎情妾意,成婚以后不必擔憂被強制成為山家一員而不能歸家。相反,是山家二子入駐夢魂族。
凌若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亦或是明知如此,仍舊不愿。
“感悟嗎?”
不知從何說起,少女托起下巴,想起過往的經歷,不覺之間眼角藏著笑意。
所謂眾生百態,有古道熱腸,也有人心險惡。
冥島不是常世,卻更似常世。
這里可以很簡單,也可以非常復雜。那些作為“人”的感受,她并不陌生。
當初之所以感到新鮮,感到神奇,感到措手不及,只是因為被剝取了記憶。
可是與這些相比,最能讓她記憶猶新的是具體的人,以及與他們在一起時的獨特經歷。
想到這里,眼角微垂,長目彎成月牙,笑意綻放。
“女兒在外頭學會了戳魚,至于更高超的投石打魚難度略高,尚未掌握。”
“戳…魚?”
身為夢魂族極具威嚴之主母,同樣也是這位行為向來得體卻對誰都帶著些許冷漠的未來繼任者之母,此刻坐在珠簾后,朱唇微張,雙目睜大,和簾外少女長的一般無二的長眉以怪異的角度皺作一團。
光是戳這個字,就能想象是一個怎樣的粗魯動作,她的女兒去一趟常世,怎么學了這些東西。
從母親的語氣中,凌若聽出幾分莫名其妙和幾分不可思議。
“回母親的話,戳魚是一種捕魚技法,與垂釣不同,乃是以精妙棍法配合最佳時機完成,講究穩、準、狠。”
但是較之細聽講解,凌若的母親更在意的是,她的女兒此刻竟然沒有沉默寡言,而是主動訴說,興致所在而口若懸河。
“至于這投石打魚,需要結合速度、角度和力度…”凌若還在那津津有味的一邊回憶,一邊講解,全然沒有注意到表情愈漸奇怪的母親。
不知不覺又講了許多,等察覺珠簾內的人有異樣,是講到和師侄夜探糧店,抓到偷糧“碗精”這一段。
紫衣少女忽然住嘴,微微向前躬身道,“是女兒失察,竟沒完沒了,喋喋不休。”
“母親很羨慕你,有出島的魄力,也有回來的勇氣。在我年輕時,原本有機會出島看看的,可惜畏手畏腳,看著身旁的伙伴一個個的離開。最終,卻沒有全都回來…”
隱約知曉她口中的事情,凌若走上前去,停到母親的珠簾面前,左右環顧一圈。
在悠長的輕嘆后,以手輕撫席簾上的珠花,纖長的睫毛顫了又顫。
“母親,你看看這房中。好像,從我懂事以來,周圍的一切都不曾變過。”
站在珠簾外的少女,自然是話中有話。
“如果總是呆在一成不變的環境里,我大概會瘋吧。”
主母看著她,欲言又止。
世代更替之中,各柱族彼此形成許多不成文的規定,像是穿衣制式便是多代之前定下的。府中擺設自然沒有要求,可是久而久之便也和穿衣制式一樣,變得固定下來。
她的女兒哪里是在厭倦珠簾?而是厭倦這日復一日始終不變的冥島吧。
明明是年輕一輩中最負眾望的繼承者,怎出去一圈,變得如此…叛逆了呢?
母親緩緩站了起來,從閃晃的珠簾縫隙中,可以窺見身上那條制式更為繁復的絳紫衣裙,面容被擋著看不大清,卻可以感受到與凌若相仿的清冷氣質。
此外,還透露著某種神威。
“叮鈴——叮——”
赤足,腳踝處綁著一串銀鈴,稍有動靜便會泠泠作響。
那是夢魂族的寶器之一,清夢鈴。具體是何功效,凌若尚且不知。聽聞不論身處何種交錯復雜的夢境,聞鈴一響,便會立刻醒來。
然,母親不喜四處走動,清夢鈴也極少發出聲響。
何況以剛才僅是站立,完全不會發出聲響。
凌若的心頭一緊,母親這是在警示自己,她知道。
“身為夢魂一族,還是未來繼任者,若也是這般沒有輕重,學世人做那虛無縹緲的白日夢,可就不合適了。”
未幾,母親終于發出一言,并且意猶未盡的補充道,“冥島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也應該明白決定回來意味著什么。”
聽到這里,凌若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這件事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
沒有的。
其實她心里清楚,從那些回來的前輩身上,她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只是心中仍舊忍不住抱著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