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肆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無知,他很懊惱,仿佛所有的威壓和令人聞風喪膽的煞氣,在這里一點都發揮不到作用。
不過,除卻地上地下相互對應之外,他還有一個發現,這是在常世不能看到的部分——整個樓門縣地下被平均的切成四塊。
由于“四”這個數字太過敏感,羅肆至當即想到這四片區域應當是分屬巫、蠱、咒、毒四大族系。
如果早點發現祭壇下面的秘密,他就不用和冀北陽四處探查了。
只有剛才在被彈飛的瞬間,有機會俯瞰到區域劃分。但是如果以他自身能力強制升到高處,便只能看到一圈圈例外交錯的圓環。
想方設法知曉四塊區域代表的族系后,便能從地下翻出巫者的老窩。
這還得感謝當初布設極北之境封印的老家伙們,若非陣法足夠牢靠,被禁錮的惡人們是絕對不會放棄逃出去的可能的,直到現在也沒有全然放棄。
但是,也因此在建造地宮時,少了些心防。
有祭壇遮掩,又藏在地底,想必連至今仍舊生活在樓門縣的村人也不會猜到,在他們的腳下有一座如此恢弘的地宮。
通過往返多次的走上黑洞,再被無數次莫名力量彈飛,羅肆至隱約發現了建造時的秘密。
每一次彈飛的瞬間,看到的甬道和黑暗縫隙的組合都不大一樣,內外彼此交錯的環圈在下沉的動作中,以肉眼不也可見的速度緩慢的移動。
“我想也不會沒有機關,原來是在此處。”
腳踏在甬道上,只能看到往下的路,不會察覺作為整個地宮的一環是有多么的不協調。從未停歇的移動使羅甬道與黑暗縫隙的拼合處顯得甚是突兀。
唯有將內外兩環彼此完美貼合,才能使地宮停止移動,這是羅肆至的猜測。
停止移動或許會對兩環拼接有所幫助,可是別說停止了,連能夠持續移動的能力之源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重新看向“黑洞”,它應該不只是彈飛這一種作用。
羅肆至放棄人形,而是以一團煙霧形態再次來到走了上去。這一次,沒有彈飛。
這里面是一處可以附著的空間,能夠通過它直接通往以下的之后環層。
原本他就非常好奇在這個“黑洞”底部究竟藏著什么,可惜剛才不知玄機,一味的靠近只會得到一味的排斥。
然而就在羅肆至準備沖到最底部時,剛才那股莫名力量再次出現,一團軟綿綿的煙霧被彈向四周,散溢成絲絲縷縷。
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越不想讓他知道的事,他就偏要搞清楚。
有過數次被彈飛的經驗,他已經找到時間和力度的規律,在周身有升起的瞬間,絲縷末端的黑煙之末忽然變成鉤鐮狀,死死地抓住“黑洞外壁”。
一次失敗并不影響莫名力量的再次發動。
羅肆至的“身體”在無數次沖撞下,險些被打散。
痛,是不會痛。而且煙霧只是其中一種形態,即便真的散去,再化形便好。
只是每一次嘗試換來的都是以失敗告終,這讓羅肆至的內心無法接受。
沒關系,屢戰屢敗,但是越挫越勇。
在劇烈顛簸中,他的鉤鐮愈漸堅毅,身形更加穩定。
“黑洞”并非銅墻鐵壁,被鉤鐮多次碰觸中,他感覺到微弱的氣息流動。
“呵呵,終于露出破綻。”
聲音很小,但是在這處空蕩的地下,被無限放大、回旋。而且最詭異的畫面莫過于發出聲音的是殘缺的快要消散的煙霧團。
魔息無孔不入,終于找到時機,成千上萬的黑煙附著在細微變動的氣息上,隨著它們在空間里游弋。
繞著甬道,由內而外螺旋向下。
“黑洞”的中心還在此起彼伏的震蕩,無數次被撕裂,再無數次被打散。但是這些難不倒那個剛毅少年。
越要將他驅趕,他便愈加陰魂不散。
陰森又黑暗的空間中難以察覺時間流逝,伴隨著每次震蕩,魔氣化成的鉤鐮便跟著下沉一截。
目力能及,魔息所觸。
下沉過程中的所經之處,此時已經盈滿魔息。
不知不覺中,甬道與黑暗縫隙的轉動忽然變換方向。
“咯噠,咯噠——”以樓門縣為盤的巨大齒輪,此刻正在經歷命運的變動。
甬道與黑暗縫隙以各自方向開始旋轉,先前讓人感到奇怪的凹凸之處已經完好拼接。
“喀嚓——咚!”
“喀嚓——咚!”
“喀嚓——咚!”
未過多時,地宮的模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俗話說“丁對丁卯對卯”,之前怎么看都不順眼的四塊分區,如今徹底顯現出應有形態。螺旋下沉的甬道和黑暗縫隙,在彼此拼接后,成為間隔交互的階梯,通往“黑洞”真正的地底。
甬道的轉動停止,“黑洞”上的震蕩亦然,所謂機關便這樣被破解了。
用盡奇術,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如此不露痕跡的“機關”竟然被人用橫沖直撞的方式徹底終結。
不,應該說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會有魔族來端他們的老窩。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耗盡畢生心力,集聚數代夙愿的智慧,就像一個笑話。
“黑洞”之底固然充滿吸引力,但是羅肆至發現在甬道和黑暗縫隙組成的階梯上似乎多了什么東西。
他重新變回人形,款步上前查探。
每一圈的黑暗縫隙上擺放著數十個大小一致、形狀規整的木盒。木盒乃是由松木制成,或許就是來自樓門縣外的那片松林。至于大小,把人放進去剛好。
這不就是棺材嘛!只不過與常世墓中棺槨有些區別。
外觀本就相差太多,連擺放方式都獨樹一幟。在黑色縫隙的裝點下,眾多木盒像是浮在空中的懸棺,使本就陰森的地宮中,又添幾分詭譎。
黑色縫隙并非虛空,它看得見也摸的著,踩在上面還能行走。無非是利用無盡的黑暗,生出了狀似不可能的假象。
“原來這些老家伙將尸身存放在這里。”
羅肆至又靠近幾步,以魔息震開棺槨蓋。
躺在里面的尸身,保存完好,沒有任何腐壞。又震開幾個棺材蓋,與先前看到的一樣,仿佛只是在靜靜安睡,而且每個人的穿衣制式相同。
而且,在他們衣服的腰帶處,長著尖角的長蛇圖案赫然醒目,看樣子似乎是他們族系的圖騰。
在圖騰旁邊,還有幾條形狀各異的繡線。有長有短,有平直也有彎折。乍看之下,像是繡出了蟲子在蠕動的形態。
地上的難道都是毒蟲?那么最中間的圖騰或許不是蛇,而是它們之中的蟲王。
通過衣物上的紋飾,羅肆至猜測這一區的族系是“毒”。
以同樣的方式巡查其他三個區域,得到的結論相似。但是有一點令他覺得奇怪,地宮的四塊區域中,分別找到以手勢為圖騰的巫族、以莫名文字為圖騰的咒族、以毒蟲為圖騰的毒族。
那么另一塊空空如也,沒有棺槨的蠱族。
正當羅肆至好奇為何尸體會不翼而飛時,又一個想法忽然從腦海中冒出。
想當時在看到毒蟲圖騰時,原本是在毒族和蠱族間踟躕的,如今他更能肯定自己沒有錯。這塊完全空置的區域,就是蠱族的陵墓。
只不過,他們不需要罷了。
往上數,蠱族和毒族的祖先略有淵源。修毒者,知蠱。煉蠱者,善毒。二者相輔相成,互為依托。
但是蠱族比毒族更殘忍,他們以自身為爐,作為煉蠱器皿,不斷吞食毒蟲,嘗試百毒。毒液流經五臟六腑,最終與身體骨血相融。
存活即為勝利,成為新一代蠱王。
羅肆至心想,也不知道是蠱族的首領毒,還是毒族的毒王毒。
所以,尸體并沒有消失,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蠱族世代有毒血傳承,每一位后人都要經受百毒嗜身的痛苦。隨著時間推移,已經習慣在樓門縣生活,決定放棄返回常世的后人主動割斷與蠱族家族的關系,寧愿變成普通人。
叛逃者,死不入室,他們沒有資格將尸身放在地宮。
而那些繼續為家族愿景拼搏的后人,死后的尸身根本無法保存,而是成為下一代新生的能量和食物,為他們積攢更多毒血。
所有繼承族系絕技的后人在死后,尸身都會被保存在地宮。那么,亂葬崗的尸體又是誰的呢?
或許那些尸體的主人是放棄傳承的后人。
但是如果以此為由,便被剝奪死后的安息,連魔族都不會作出這等不地道的事。
應該另有緣由。
除卻尸身“不翼而飛”的怪事外,羅肆至還發現一個問題——村長家居住的位置,在蠱族區域上方。
想必這不是巧合,畢竟世間也根本沒那么多巧合。羅肆至歪著嘴邪笑,“看不出來,這一趟還有意外收獲。”
其實剛才在翻尸時,他不僅從衣物紋飾中發現族系和區域的秘密,在棺材內壁還有很多奇異的文字和圖案,經過解讀是一些關于如何逃出生天的嘗試和經驗。
不得不說,越是弱小,求生欲望越強。
暫且沒有發現與魔族相關的內容,看來和內鬼勾結應當是近幾十年的事。
如此想來,幸虧他發現的早,否則當真一發不可收拾。
在找不到更多有用信息后,羅肆至縱身一躍,跳到“黑洞”之中。破除機關后,它就是處普通空間,只要確保平衡,便可從頂部安然到達底端。
黑衣男子周身盡是魔息,煙波流轉,或氤氳,或朦朧。伴隨著他的降落,在黑暗之中從甬道外壁處閃出一道道亮光。
以肉眼觀看,黑洞之底漆黑一片,沒有任何東西。
但是在羅肆至眼中卻是另一副模樣——一個氣息盈動的傳送門。
據他所知,創建傳送門絕非易事,非普通人力能及。即便是仙門世家的修士,在傳送時也以陣法和符咒為主。
創建傳送門費時費力,而且能維持至今沒有消失,更是難上加難。
對于凌若這種可以輕易瞬移,并且能攜帶他人的,在魔族也不曾見過。而且,凌若失憶之前,也沒聽說會此等術法。
不過,回想重逢之后凌若的各種奇怪遭遇,不覺想笑。恢復記憶后她會如何看待過往經歷呢。
回想在黑水王宮的異常言行,或許她也快要“醒”了。
不覺輕聲感慨道,“啊,是該尋個該時機與她相認了。”
想到這里,羅肆至莫名的緊張起來。
不過…凝視著眼前的傳送門,心想魔族內部此刻都是一團糟,此時真的不是相認的好時機。
無論如何,定要在不驚動母親之前處理清楚。
傳送門會通向哪里?
未知的一切讓羅肆至感到刺激。
在剛踏入傳送門的瞬間,身體逐漸透明,直至徹底消失。
眼前再次出現景象的時候,仍舊一片黑暗,但是又隱約透露著幾縷微光。
“唔。”羅肆至悶哼一聲。
對魔族而言,這種程度根本不會痛。可是,他的身上流淌著一半人族血液,雖然尋常人根本無法近身,但是他也會流血,會受傷,會畏懼疼痛,只是從來不講。
總是會懊悔,為何這副身軀只是個累贅。
跨過地宮底部的傳送門,身體還未完全實態,便覺得非常閉塞,還有些硌。
保險起見又重新化成縷縷魔煙從藏在黑暗中的縫隙中飄溢出去。
突破層層阻礙,終于重見天日。
取代黑暗的,是一片純白。寒風習習,點點涼意。
他為巫蠱咒毒的數十代后人感到悲哀,努力這么多世竟然還是在北境中打轉。
而且,還是在亂葬崗附近。
眼前的景色實在太過熟悉,不僅因為此地是來過多次的亂葬崗,而且是當日發現“鑰匙”贗品的墳坑。
他剛才的位置,便是在墳坑底部。而上面的重物…其實是無數具肉身殘缺露出白骨的尸身。
難怪巫者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原來是借助傳送門的力量。
雪地中站了一會功夫,便朝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難得已經到魔域入口,干脆把事情做的再明顯些好了。
在最后一縷魔氣鉆入界門前,羅肆至記住眼中景象的所有細節。
“提示的夠明顯了,要是再沒注意到,以后就等著被我說笨吧。”說著,整團煙霧徹底消散,連同他的氣息,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