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風,吹過院中青竹,聲聲簌簌。
局勢天旋地轉,薇雨軒院內兩個陣營俠士刀劍相向。然而力量過于懸殊,一邊是以神秘人為首的數十位正義之盟。另一邊則是單薄纖弱,被口誅筆伐的白衣女子。
“各位,各位”,剛才那位粗獷大漢又站出來說話,“聽我一言,老祖宗留話‘最毒婦人心’,眾位千萬不要被這個女人外表所欺騙!誠如…哎,還不知道您如何稱呼?”話說到一半,竟還不知道這位神秘人姓甚名誰,大漢倒是很大方的轉過身詢問一番。
“不必在意這些細節。”對方悠哉的扇了幾下羽扇,并未打算多做回答。
“咳,想必您是此處主人,今日大家又是應閣下召喚齊聚薇雨軒。”粗獷大漢拱手一拜,隨即轉向眾人繼續道,“兄弟們,此人狡詐,榜文已是提前警醒,如今軒主又是好意提醒,我們定要小心應對才是。”
“就是就是!”
“兄臺說的對!”
眾人紛紛舉起刀劍高呼以表配合。
“誅殺惡霸!為民除害!”
“誅殺惡霸!海晏河清!”
…此情此景,不知作何感想,此前從不知道世間竟還有如此可笑之人。
凌若勃然變色,向來淡漠清冷的神色中亦摻有幾分慌亂與慍怒。“自詡武林正道,卻是一群沒腦子的廢物,真是可笑!”
“大膽妖女,莫再妖言惑眾!”
“就是,今日我等齊心協力,必能將她拿下!”
“拿下妖女!”
“拿下妖女!”
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凌若。
群情激奮,眾人紛紛亮出手中兵器討伐妖女惡霸,伴著聲聲口號極有節奏感的舉上舉下。待動員結束,他們重回冷靜,皆是屏氣凝息警惕戒備。緊握武器,小心翼翼挪動步伐向凌若逼去。不多會便將白衣少女緊緊鎖在其中。
從未經過這番陣仗,她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別說他們十余人,就算對方只一兩人,她也沒有贏的把握。
這一點并非謙虛,而是因為她當真不精武功亦不通術法。
怎么辦?怎么辦?
凌若此刻心急如焚,腦子無法正常思考。如果道兄和教漁先生在這就好了,絕不可能落如此般狼狽境地。
感知主人焦慮萬分,小雪心念傳音,“主人莫慌,待我化為武器為您擋上一擋。”
對哎,還有小雪!
可是…它一只“小貓咪”又如何抵擋眼前眾人刀劈劍砍。況且,先前普通人看不到小雪形態,如今跟她在一起太久,形體漸實與常人無異,隱匿起來不若過去方便。刀劍無眼,若是真廝殺起來,即便是小雪也無法全身而退。凌若心知它不是人類,尋常武器不會造成重創,可她也不愿有人為自己涉險。
“呵”,面對正義之盟的討伐,凌若嗤之以鼻,“諸位行走江湖多年,卻不懂明辨是非。如此竟敢妄稱江湖俠義之士,當真可笑。”
此番言語刺激不過是嘴上逞快,與眾人廝斗,她心知毫無勝算。只是萬萬沒料到一番好意被糟蹋,連小命也可能隨時不保。縱使平日喜愛在腦中編排話本故事,想象自己在成為絕世女俠前必定需要受到眾多磨練,卻也沒想過在現實世界中會遇到這般場景。
這些經歷,怕是連話本都不敢這樣寫。
怎么什么倒霉事兒她都能遇上。
招怪體質啊,行行好,別搞事情了吧。
當日水禾村被村民圍堵的畫面再次浮現,傾心交付信賴,換回的卻是對方欲將她置之死地,用其血肉煉制水鬼。如今舊事重演,可笑、可悲亦可嘆。
自知愛財,絕非清高圣潔之人,卻也有著古道熱腸。
可這一切換來的結果是被誅殺邀賞。
身后便是來時入口,如今已被七八個人緊緊圍堵,想從此脫身已不可能。粗獷大漢立于凌若身前,與青衣劍士一起攔住通往院子深處的方向。眼下回廊僅有軒主一人,若能趁其不備,或有一線生機。
凌若用心念感知小雪,“待會以‘命’字為令,聽到后你便化作武器,助我殺出重圍。”
“是。”
回想著道兄當日對陣水鬼“小玉”的場景,凌若學著道兄的樣子將右手放在胸前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眾人看此情景不免有些擔心,既然白衣女子是榜文上提及的賞金對象,料想對方必定是個棘手麻煩。在摸不清敵方實力前,他們不敢妄然出手。如今凌若吟唱動作已起,怕是有所行動。
院中眾人心中恐慌,粗獷大漢急道,“這妖女要施法,快阻止她!”
凌若冷哼,拈決念咒這種功夫她可不會,眼下不過依葫蘆畫瓢嚇嚇他們罷了。看他們這反應,若放在平時,凌若早就笑得前仰后合,可此刻卻只覺得諷刺。
“想阻礙我,也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能耐!”
捏決之手指向院中假山,“今日,既然不肯放過我,那我便要你們如這座假山一樣,命喪于此!”
“命”字一出,小雪受令從懷中跳出,瞬時化形為一柄通身泛著白色光芒的長劍,用力對著假山一劈。
“轟”的一聲,原本完好的山體頃刻間被劈成碎塊。
包含凌若在內,所有人皆是一驚。
小雪力氣這么大的嗎,看來平時沒白喂包子。
對方十余人,如此陣仗非凌若之力可應對。此舉無非聲東擊西,轉移眾人注意以便趁機突圍。只是她也沒想到聲勢竟如此浩大…
正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凌若一個箭步沖到回廊,瞬身轉到軒主背后用手掐住他的脖子威脅道,“敢動,我就掐死你!”
話雖如此,凌若先前沒綁過人,只是徒有架勢罷了。
小雪心領神會化形為繩,將軒主緊緊束住。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凌若早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
“糟了,她挾走了軒主!”
以粗獷大漢為首的眾人緩步逼近凌若,“放開軒主!”
“放開?”白衣女子睥睨一笑,開什么玩笑?!
但見凌若瞇起狹長雙目,右手加重力道,冷哼一聲反問,“我放他走,你們會放我走嗎?”
軒主此刻被扼住命運之喉,方才的氣勢盡數消散。此刻猶如喪家之犬,全身都在發抖。
“姑,姑娘…我是受人之托,又何必遷怒于我?”
受人之托?難道想殺她的另有他人?
不論如何,軒主的殺意做不得假。既然如此,便裝不得無辜。
況且要論無辜,在場眾人里非凌若莫屬。
懸賞一事,凌若能力不足參與不得,當個熱忱圍觀者也是好的。誰知,莫名其妙的變成籠中獵物,待人屠宰。
若真是十惡不赦便也罷了,可她樂觀向上積極生活,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究竟緣何被人怨恨,非要狠下血本買她性命。
薇雨軒眾人只是此事棋子,幕后必定另有黑手。借刀殺人——不露面,不出手,可見此人行事謹慎。就算留下蛛絲馬跡,到時查起來也不會受到牽連。怕是最后隨意判為江湖恩怨,草草結案罷了。
哼,凌若的面色又沉下幾分,仔細想來,此事應是蓄謀已久。
“說!受誰指使?”
軒主是幕后黑手與此事的牽線人,自然知曉凌若并非身負奇功,而是一個揭榜跑腿的尋常人。雖然他并不明白殺個普通人為何這般興師動眾大費周章。但既然是出錢主子的交代,他定要照做。只是如今他的小命恰恰被捏在這位所謂的“普通人”手中,為了保全性命,必須重做打算。
軒主焦急不安,不經意的吞咽口水,對著白衣少女問道,“不若你想想近期是得罪了誰?”
得罪?每日不是跑委托就是去郊外捕魚,不曾做過什么。何況她一個小透明能得罪誰。
“別耍花樣,說是不說?”又加大了手指力度。
“我說,我說…”
軒主趁機對著距離自己最近的粗獷大漢使了個眼色,“此事定有誤會,姑娘一看就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不若咱幾個都放下武器,把這事捋一捋。”
嘴上雖這么說,卻在凌若目力不及之處偷偷對眾人做了誅殺手勢。
以粗獷大漢為首眾人緘默不言,卻是步步緊跟。
“你們都給我退后,再往前一步,我掐死他。看到時候你們找誰拿錢?”
“別激動,別激動…姑娘不是問我受何人指使嗎?”
“說,是誰。”
“燕伍子。”
“什…”
燕伍子,那不是城北木匠之子嗎,昨天買瓜時還碰到,雖然機警,但看起來是個溫和之人,怎會…
凌若絕沒想到買兇者是他——纖瘦羸弱的書生。
就在她分神驚詫之際,院中眾人成功近身。粗獷大漢一把奪過軒主,并給了凌若重重一掌。
對方掌風凌厲,力足且快,震得她連退數步,“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此人愛搶風頭,凌若甚是不喜。加之其貌不揚,須發凌亂,怎么看都是個莽夫,沒想到竟有這般好身手。
“嘶”,凌若痛得低吟,用手背拭去鮮血。
粗獷大漢抱起軒主一個跳躍便將人救到安全之地,余下七八人亮出兵器向著白衣女子沖去。
刀光劍影,血舞滿天。凌若只能單方面被攻擊,毫無招架之力。俄頃之間,腹側肩膀已連中數刀。
痛…好痛。意識逐漸模糊,此刻腦中只有這一個字,痛。
“主人!”
粗獷大漢將小雪從軒主身上解開后被丟在一旁。
左右不過剎那,再看到主人時,她已渾身是血,雪白外衣被染成紅色。
“主人!”小雪化作人形沖入人群,“你們這些惡人,走開!都走開!”
“唔…”凌若捂著腹部,口吐鮮血。
她的白衣服…啊,又要洗了。
意識越來越模糊,怎么眼前的人怎么突然變這么多,一個…兩個…不對,怎么有兩個大胡子?嗯?還有這個穿得綠呼呼的人,他是誰?審美可真差。
凌若頭重腳輕,身子顫顫巍巍無法站穩。
哦,她想起來了,這個青綠衣服的是剛才站出來為她說話的劍士,凌若對著他微微一笑。
正在此時——
“噗呲”白劍入,紅劍出。
“呃啊!”一聲痛嚎響徹云霄。
凌若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青衣劍士,剛才還在為她說話的人,怎么…怎么會是他…
“滾開!”
小雪用力推開那群惡人。
青衣劍士的手愣在半空,顯然沒料到竟然真的對著一名女子出手,可長劍就是這般真實的刺了進去。他眼睜睜的看著白衣女子的身子如一朵棉花,慢慢地、緩緩地滑到地上。她竟毫無功法…
青衣劍士崩潰抱頭,他到底做了什么!
眼下正給了小雪時機。
阿一的少年身形太過薄弱,只有成年人體型抱起主人。平日小雪甚是懼怕那位大人,可眼下只好借他身形一用了。
突得一下化成黑衣男子,一把將凌若扛起,起身一躍便跳上房頂飛速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