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天色未完全亮,葉臻出門的時候妹妹坐在床上揉著半開的眼跟她揮手。
她要回家一趟,今天是媽媽的忌日,也是她的生日。
葉臻不敢學開車,濱海小城沒有機場,她每次回去都是坐高鐵,一天來回也方便。
葉臻買的是早上七點的票,三個半小時到站,一刻也不停歇地直接趕去墓園,竟外地看到媽媽的墓碑被擦拭得干干凈凈,還有一束半開的百合擱在那里。
這些年,除了她并沒有在這樣的日子來看媽媽。
她想到上個月,她有問爸爸,要不要回來,他并未給她一個答復,她也不奢望他真的會回來。
但是這束花…
葉臻將手中的百合放下來,掏出白色手帕輕輕地拭著墓碑上那張笑看著她的照片,眼前一片迷蒙。
媽媽,我回來了。
葉臻在墓園靜坐到中午才離開,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去了市區一家咖啡店.
角落隱秘的位置上,一名戴著墨鏡與鴨舌帽的年輕男子已經等候多時.
“葉小姐,這是您要的另一半資料.”葉臻坐下來后,男子便將手中一個資料袋放到桌上推給她。
葉臻也不多言,打開隨身背著的黑色背包,取出一張卡——
“錢我已經存進去了。”
男子點頭,將卡收了起來。
“那人,什么時候才有消息?”
“如果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葉臻默然地點頭,看著男子離開。
上次跟父親要的一千萬,全數耗盡。
回家之前,葉臻去了小區附近的菜市場。
葉臻每年都會回來一兩次,菜市場里的攤戶大都記得她,一見她,紛紛打招呼,若不是她堅持,阿叔阿伯阿嬸阿娘連錢都不愿意收。
兜了一圈出來,兩只手提得滿滿當當的。
中午時分,天熱炎熱,整個小區里偶爾有一兩輛車進出之外,全都是安安靜靜的。
葉家所在的小區,已有三十多年歷史,比她年紀還要大許多,樓層外墻已經很陳舊,但勝在小區綠化極好,從門口進去一路都是高大的楊桃樹,樹繁葉茂之中點繃著無數的果實,一個挨著一個,只要稍有一陣風吹來,地上便撒滿了大大小小的楊桃。
小時候,她與星辰、新月放學后最常做一件事便是撿楊桃,將書包塞得滿滿的才回家。
媽媽的手最巧,總能將那些大大小小的果實腌制成夏季最開胃可口的一道菜。
“碰”一聲,重物砸落地面的聲音將葉臻從回憶中喚回現實.
低頭,她的腳邊,是一顆金黃色的五角大楊桃,砸落地面后,有兩邊角已經壞了。
她蹲下身子,將它撿了起來,正要放進裝著蔬菜的袋子,一個遲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臻臻…”
葉臻始終都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或親情,或友情,或愛情。
有些人就算是暫時錯開,只要有緣,兜兜轉轉總是能再遇見。
例如說她與星辰,例如說,她與新月。
寧新月十歲那年,母親迷上賭博,將積攢下來為數不多的家產全數敗光后并不思悔過,為了籌集賭資,與一個略有小錢的有婦之夫勾搭上,被寧父發現,盛怒之下將那有婦之夫錯手砍成重傷,鐺鋃入獄。
此事當年在他們這附近鬧得沸沸揚揚,寧父入獄后,寧母在一夜之間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葉臻從此便與寧新月失去了所有聯系,一失便是十一年。
仔細算來,她們之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已經有21年,可她們之間同樣也隔了一個11年的距離。
然而,在一個久久地擁抱之后,她們之間的距離一寸一寸又一寸地縮短再縮短。
時光讓她們都長成曼妙的少女,面容如花似朵,身姿裊裊婷婷。
三個姑娘之中,葉臻看著氣質清冷,實則卻是鮮艷明麗;簡星辰明眸皓齒,朝氣蓬勃;寧新月嬌柔溫婉,宜其家室。
命運,讓她們在10歲之后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從此分道揚鑣,音訊全無。
緣分,讓她們在21歲這一年,以不同方式再度重逢。
兩個女孩一同上樓,一同做了一桌子的飯菜,吃的東西不多,遠不及她們講的話多。
當年寧新月與弟弟隨著母親遠走他鄉,不久之后母親改嫁,繼父一家并不愿再多養兩個孩子,便將新月與弟弟又送到外婆家。
外婆家并不富裕,再憐憫這兩個孩子也負擔不了多久。
苦難一向能使人快速成長,寧新月高中便開始外出打工,高三那年外婆去世,她便不再讀書。
這幾年她一直在拼命工作,志在讓成績比她優異的弟弟上大學。
這次回來,是因為她的父親準備出獄了。
她從上高中開始,每年都會抽時間去監獄探望身體越來越不大好的父親。
如今,他終于可以出來,這里卻不再有容身之地。
她與弟弟商量好了,將他接到他們那邊共同生活。
下午六點半,忽然風起,黑壓壓的云層不知從哪個方向而來,瞬間將日間最后一縷光亮給覆蓋了。
葉曦來電,在視頻里看到寧新月跟她招呼時,愣了一下后便扔下手機不愿意再聽姐姐講了。
匆匆一見,終要再別。
葉臻離開前,一再叮囑新月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要找她商量,有時間記得來S城找她。
當姐姐當慣了,忍不住將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新月當成妹妹來照顧。
葉臻買的回程票是晚上八點,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事故頻發,交通堵塞,計程車慢吞吞地趕到車站時,葉臻乘坐的那趟列車雖尚未出發,但剩余的那點時間已經不足以讓她上車,她只能改簽或退票。
回s城的列車車次并不多,改簽要等到明天,葉臻根本沒考慮便直接去退了票,轉往汽車站。
夜色漸深,碩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從黑沉沉的天空砸下來,耳邊只剩下一片凌亂的啪啪之聲。
葉臻拿到票,半個小時之后,今天晚上的最后一班車。
妹妹的視訊電話再度過來,視頻里,小女孩臉色蒼白,眼底盡是痛苦之色。
姐姐,肚子疼。
姐姐,好疼。
姐姐,姐姐…
她暫時掛了妹妹的電話,打電話給顧學長,卻久久無人接聽。
葉臻的心從來沒有這么慌張,又急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