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看向跪在那里的母女,一個目色驚詫,另一個面無表情,但顯然皆找不出半點喜色——
看吧,他就說…
李吉在心中復雜地嘆了口氣,面上依舊端著笑意,提醒道:“許姑娘,快快接旨謝恩吧。”
視線中,少女卻并未有叩首謝恩,而是直接站起了身來,面色平靜地道:“李公公見諒,這道圣旨我不能接。”
“…”李吉面上笑意滯住。
他倒料到了這位許姑娘多半會嫌棄他家陛下,若不懂事的話或還會流露出一二,但再不情愿也只能接下這份皇恩…畢竟如今鎮國公還未至京,她一個小姑娘明知近來局勢飄搖,家中處境堪憂,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如此之下又何來的抗旨的膽量?!
且竟是這般想也不想,張口便說不能接!
想到此事的關鍵,李吉笑了一聲,語氣依舊溫和:“許姑娘,這可是陛下待貴府的看重與恩賜,您接了這道旨,從此許家和陛下便成了一家人…”
許明意強忍著胃中翻涌。
誰會那么想不開,要和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成一家人?這大約是天目聽了都要吃不下飯的程度。
什么看重,什么恩賜——
說白了不過是捅了他們許家一刀未能得手,怕遭反噬,便趕忙給顆自認為的甜棗兒來安撫一二…這顆棗且不說他們許家稀不稀罕,單說內里,便是藏了毒的!
她若接下這道圣旨進了宮,那便是現成兒的人質!
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和退縮的余地,也無權宜之計可想——便真是抗旨又如何,伸頭不過是迎戰,縮頭卻只會陷入更被動的境地,她倒要看看狗皇帝敢不敢在此時治罪她許家!
若是敢,她倒還要敬佩他一二,總算也敢光明正大地做件事了,而非只會躲在陰暗處一再玩弄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惡習把戲!
“許姑娘…”見少女依舊沒有動搖的意思,李吉干笑一聲,再次出聲提醒。
女孩子總算開口,聲音卻淡極:“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我又怎好私自做主?”
李吉眼角微抽。
這可是賜封,和尋常婚姻之事怎能一概而論?
但也只能看向崔氏——這位世子夫人總該比一個孩子知曉輕重吧?
崔氏也早隨著女兒一同起了身,此時見李吉看向自己,面色頗為難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這話的確不假,可這孩子的親事,也只能由老爺子來做主…”
她說話間,拿‘您知道的,我不過是個繼母而已,哪里說得上什么話’的苦澀眼神看著李吉,提議著道:“不然待我家老爺子回來之后,諸位再登門相議?”
李吉:…傳旨這玩意兒還能改日再來?他又不是被請來說親的媒婆!
這位世子夫人擺明了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跟他打太極呢!
“世子夫人莫要說笑了,這是陛下親定的旨意,焉有退回的道理?這不是叫咱家為難嗎?”李吉似笑非笑,語氣里夾雜了一絲涼意:“現如今鎮國公不在京中,世子夫人身為家中主母當如何做,想來心中自有分寸,而今日之事若傳了出去,對貴府怕是有害無利…”
崔氏在心中冷笑一聲。
若真傳了出去,丟人的恐怕是皇帝吧?
這閹人倒也不必在這兒威脅提醒,甭說是一張破紙了,便是皇帝親自來了,但凡是敢打她家昭昭的主意,今日也得給他轟出去!
崔氏干脆收起方才的委婉之色,眉眼冷然正要開口送客時,卻聽身后傳來一陣躁動。
“老太爺回來了,老太爺回來了!”
有家丁激動驚喜地喊道。
緊接著便是諸人行禮的聲音。
許明意神色一振,已是轉過身往廳外看去。
廳外,身披軟甲的老人在十余名士兵的伴隨下闊步而來,花白的發髻在透亮的晨光下顯得有幾分毛躁,但面上威嚴依舊。
祖孫二人四目相接,老人冷肅的眼底頓時溢滿慈和笑意,許明意則立時紅了一雙眼睛。
“祖父!”
她腳步輕快連忙迎了出去,眼角眉梢皆是歡喜。
老人跨上石階,看著眼睛鼻尖微紅的女孩子,又掃一眼廳內之人,道:“別怕,祖父回來了。”
“嗯!”許明意笑著重重點頭。
縱然她根本也不是在怕,想哭只是因為太開心。
她跟在老人身旁重新回到了廳中。
“父親回來了。”崔氏福身行禮,心底亦觸動極多,老爺子看起來瘦了許多,待會兒定要吩咐廚房多備些好菜好肉。
鎮國公向兒媳點了點頭,便看向同他行禮的李吉等人。
李吉心中滿是驚異。
鎮國公怎這么快便回來了,昨日大雨阻途,卻比原定的時間還快了近兩日!
而對方這個時候回來,于這道圣旨而言還不知是好是壞…
察覺到老人的視線掃過自己懷中的圣旨,李吉莫名就覺得心中有了答案——他頭一回知道圣旨這玩意兒竟也能這么燙手的…
那兩名禮部官員就更是震驚了。
他們這般身份全然不知鎮國公‘病愈’歸京之事,只當皇帝選擇下這道圣旨,是為了趁機收攏許家的兵權與勢力,眼下見得鎮國公突然回來,心情復雜不安到不亞于奉命來偷人家東西卻被歸家的主人家撞個正著…
“老夫不在家中,不知皇上是有何等要事吩咐,竟需得李公公和兩位大人親自前來——”鎮國公的視線從李吉懷中的圣旨上離開,落到那一抬抬的賞賜之物上。
兩名禮部官員自覺此事辦得丟人,未有抬頭說話。
李吉卻是避不開的,還得盡量擺出一臉喜氣:“陛下感念國公于麗族一戰中立下大功,又因此染疾,著實勞苦功高,因此特下旨賜封貴府姑娘為貴妃,以聊表褒獎與器重之意…而國公現下又得以平安歸京,如此便真正是雙喜臨門了!”
聽得此言,鎮國公甚至發出了一聲笑。
感念他勞苦功高?
癩蛤蟆他娘的想吃天鵝肉,竟還得是看在他勞苦功高的份兒上?
但凡是個人,沒個十年腦中風,能說得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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