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添早已攥緊的手指因過于用力而微微顫抖著。
莫說是父親還活著這等虛無縹緲的妄想了,即便只是“真相”二字,已是他這些年來所求而不得的…
他一則是顧念家中母親,二來亦是清楚單憑自己一人之力想要查出些什么無異于以卵擊石…
喬添盡量壓制著眼底的起伏,看向同自己對面而坐的少女,他知道,這個小姑娘同樣也有著自己的目的,且從開口到現在也不曾掩飾過這一點——
若是一場合作,那他只需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夠了。
他需要知道父親之死的真相…!
而不知是否因為最好的朋友就坐在身邊的緣故,喬添潛意識里對身邊的一切更多了一兩分愿意試著去信任的態度。
“不知許姑娘打算怎么做?”
“我想從喬先生這里了解些喬太醫當年出事前后的經過。”
話至此處,許明意聲音微頓,旋即道:“但有一句話,還須先同喬先生說明,令尊當年出事多半并非偶然,而這背后若當真藏有內情在,那這份內情必然不會是什么好事——即便如此,喬先生也還是要查嗎?”
既然是要同人合作,那便不能只談利而隱去弊處。
喬必應身上若當真背著人命,且與皇帝有關,那么真相一旦剖開,對喬家母子注定不會是什么好事。
“多謝許姑娘提醒。”喬添點頭道:“我都明白。”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之事,他也不是沒想過,整個太醫署里那么多太醫,卻獨獨是他父親出了事,會不會是因為他父親做了什么事…
但同時他一直相信,若當真如此,那他父親定是被脅迫的。
那么,父親的死,一半的可能是被人報復,一半的可能是遭人滅口。
他一直更偏信于后者——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查明真相。
至于后果——是非對錯皆有衡量的標準在,若當真是他們喬家欠下的債,父債子償,他絕不會逃避。
再怎么樣,也好過一直處于迷霧當中,被動地接受一切,不知何時便會有禍事降臨。
聽他這般講,許明意遂道:“我方才提到的那位朋友,也有句話讓我轉告喬先生——即便日后證實喬太醫與他家中有舊怨在,他想做的只是查明真相與幕后主使,絕不會遷怒無辜之人,這一點還請喬先生和令堂放心。”
這是吳恙同她說過的話。
喬添聽得微微怔住。
片刻后,方才抬手施禮道:“還請許姑娘替喬某同這位朋友道謝——”
他自身是無所畏懼的,也不會逃避任何,但他尚有一位老母親在。
這是他唯一的掛礙。
若是父親當年當真害了人,對方家中尋上門報復再正常不過,此番對方有此允諾,無論是否當真有恩怨在,他現下都需道一句謝。
而如此一來,他也能更放心些了。
喬添遂說起了父親當年出事前后的經過,當年他不過十二歲,按說許多事情都該淡忘了,但至親的父親突然離世,當時的一切都已在日日夜夜的反復回想中,深刻無比地烙印在了腦海中。
更不必提這些年來他一直也未曾放棄暗查當年之事...
年之事。
雖無大收獲,但零零星星的一些小線索還是有的。
許明意認認真真地聽著,將可查之處記了下來,最后問道:“敢問令堂是否有可能知道其它內情?”
喬添想也不想便搖了頭。
“母親同我一樣,皆是事后察覺到的異樣,這些年我也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我同母親所知道的,方才已經都同許姑娘說了。”
若他母親當真知曉關鍵性的內情,只怕也不會有這些年的安穩。
許明意點了點頭。
她和吳恙那日偷聽時,也大致聽出來了。
所以,歸根結底,喬家母子所知的這些異常之處,至多只能證明喬太醫之死有蹊蹺。再深些,便是這蹊蹺多半是同宮中有關——喬先生方才說了,在喬太醫出事之前的那段時間里,幾乎是一直呆在宮中,有時甚至一整月都不會回一次家。
而她現下所要證實的,是喬太醫如今究竟是否還在人世。
查歸查,但礙于可能隨時會發生在祖父身上的變故,她實際上并沒有那么多時間和耐心可以去一點點摸索。
“若要證實令尊當年之死是否有假,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一試。”許明意看著喬添說道:“此法并不難,但還需喬先生來拿主意。”
喬添聞言心底一振:“許姑娘若有辦法,只管明言,但凡是喬某能做到的,定竭力而為。”
下一刻,就聽女孩子說道——
“挖墳開棺。”
“…”喬添的神色凝滯在臉上,眼睛卻緩緩睜大了幾分。
這是…要掘他父親的墳?!
從小飽讀圣賢書的喬先生只覺得這大不孝的選擇來得太過突然。
然而轉念一想,他這是為了查明父親身上的謎團,若父親泉下有知,必然也是能夠體諒的…
饒是這般勸著自己,喬先生還是在腦海中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斗爭,好半晌才道:“…確實是個值得一試的辦法。”
簡單粗暴,但也的確容易出線索。
而一旦接受了這個前提,喬先生腦海里甚至忍不住冒出了一個想法來——他以前怎么就沒想過要挖開父親的墳看一看呢?
是因為他讀書讀得思想太過古板,不敢有此想法嗎?
喬先生認真想了想。
非也。
是他從前即便再疑心父親死的古怪,但父親自縊而亡在他心中是無法更改的事實,故而從未想過父親還活著的可能。
便是這一刻,他對面前的小姑娘頗有了些信任,但父親未死的說法,他仍是無法相信的。
至于為何不信卻還要答應開棺——
他也說不清楚是為何。
或許,心中到底還是存有著那么一絲微弱的幻想吧。
見他答應,許明意便道:“那喬先生挑一個日子,我來安排人手。”
聽著女孩子滿含尊重的話,喬先生卻是一愣。
這種事情…竟還要挑日子?
這需如何挑?
難不成黃歷上還會寫著…哪日宜挖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