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話說完就覺得自己錯了。
現在是在京城而非太原府,在太原府時他可以暢所欲言,三爺身邊反正也沒有其他人,頂多打他一頓,又不能將他丟出去,可現在不同了,府里有暮秋他們在,他就不那么重要了。
一道目光落在初九身上,稍顯的有些銳利。
初九吞咽一口:“要不然…我去接小白。”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初九心中輕吁了一口氣,仿佛有了靠山般,忽然踏實多了,三爺不會不要他,他還得照顧小白呢。
小白又是誰?
暮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他再多說一句話,就打發去廚房燒火。”魏元諶淡淡地道。
初九聽到這話,立即捂住了嘴,逃命似的離開了屋子。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魏元諶看向旁邊的沙漏,還有些時間家中開宴。
“你去柴老御醫家遞個帖子,我想去拜訪老御醫。”魏元諶話剛說完,又改變了想法。
“現在直接就去。”
暮秋立即吩咐小廝去牽馬,三爺這樣著急不知為了什么事。
柴家。
柴老御醫正拿著脈案訓斥徒弟和幾個兒子。
“老夫為醫多年,一直小心謹慎,沒有看準脈象之前從不妄下定論,你們才學習醫術多久,竟敢夸下海口,提什么經驗之談?醫者都似你們這般,病患定然苦不堪言。”
柴老御醫幾句話擲地有聲,屋子里的人紛紛低下了頭,一臉慚愧的神情。
老御醫離開太醫院多年,但太醫院院使大人還經常上門求教醫術,京中的郎中提及老御醫都心生敬佩。
柴老御醫訓斥完,正要繼續說話,柴家的下人進門稟告:“老爺魏家來人了。”
魏家?
柴老御醫臉色頓時一變,方才訓斥徒弟和兒子的氣勢頓時威頓了些,前些日子魏二老爺來找他問當年為魏三爺診脈之事,他好不容易才將人送走,這怎么又來了?
唉,五年過去了,大家還沒忘記啊!柴老御醫有些心酸,他怎么就會老眼昏花診錯了脈?
幸好只是魏家找上門,如果再有人問起顧大小姐的脈案,他豈非要羞愧得無地自容嗎?
這種事躲也躲不過,假稱不在家也不會有人相信,屋子里一只只眼睛瞧著他,就算再難也得硬著頭皮接下來。
“請進來吧!”柴老御醫故作鎮定,揮揮袖子讓徒弟和孩子們退下,也許魏家人這次上門不是為了五年前的事呢。
魏元諶被請進了堂屋,下人躬身端茶上門。
柴老御醫聞到了魏元諶身上的藥味兒,不禁松了口氣,也許魏大人前來是要他看診的。他聽說了北疆兵亂,魏大人是平叛的功臣,難免在征戰中有所損傷。
柴老御醫想到這里默默地挽起了袖子,老天也算是給了他這個機會,讓他一雪前恥,他定會好好露一手,讓魏家忘記了五年前的事,只記得眼前他的醫術。
柴老御醫想到這里不禁微微有些激動。
魏元諶看向柴老御醫:“柴老御醫…”
嗯,柴老御醫默默回應,這稱呼十分客氣,果然是看癥來了。
“我想問問老御醫五年前的事。”
魏元諶目光灼灼,柴老御醫整個人不禁一僵,之前美好的想象立即煙消云散,裹著一身藥味兒的病患登門,竟然不是要他看診,而是向他問話。
柴老御醫強穩住心神,當年給魏三爺看癥的也不止他一...
他一個人,魏三爺當時的脈象萬分虛弱,曾有一度幾乎觸及不到,這是事實。
想到這里,柴老御醫道:“魏大人是問五年前的病癥?那次老夫的確診錯了,不過老夫以為錯得很好,大人能好起來那是天大的好事。”
仿佛知道魏元諶要說什么,柴老御醫伸手阻止。
“老夫不是推卸過錯,后來老夫也仔細想過,翻了不少的醫書,仔細想了想魏大人的傷雖然重,但身體素來康健,再加上家人悉心照料,才能渡過難關。”柴老御醫對自己的回答算是比較滿意。
魏元諶道:“那常年纏綿病榻之人呢?”
柴老御醫下意識就要回話,當看到魏大人那幽深的目光時,心中忽然一沉,魏大人指的該不是顧大小姐吧?
魏元諶道:“老御醫,我問的不是自己的脈案,而是懷遠侯家大小姐的。”
柴老御醫吞咽一口,這兩樁事湊在一起,是要砸他的招牌嗎?他現在只想立即將魏大人送出門。
不過看魏大人這模樣,比留著兩撇胡子的魏二老爺還難對付。
柴老御醫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架子再也端不下去了,臉上露出幾分頹靡:“懷遠侯長女病了許多年,雖然顧家照顧的很好,但病根不除就像小火熬湯,早晚要油盡燈枯,從脈象上看,早就回天乏力,只靠一口氣撐著。”
柴老御醫說完端起茶抿了一口:“魏大人當時病得厲害,老夫雖提醒魏家有所準備,但畢竟還抱著一絲希望,顧大小姐則不同,在我看來全然沒有半點的希望,可突然有一天,顧大小姐竟然好起來,顧家請我前去診脈,那脈象果然與從前大不相同,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直到現在他還覺得驚奇。
魏元諶道:“老御醫可知這到底是什么原因。”
柴老御醫仿佛被問到了最不愿意說的事,他嘆口氣道:“顧家竟說是尋了婆子喊魂,顧大小姐的病情才有了好轉,這怎么可能?若是那些巫者能治好病癥,要我們這些郎中何用?”
柴老御醫說完看向魏元諶:“魏大人說,這是不是荒唐?”不知為何他看到魏大人那雙眼睛更幽深了幾分。
魏元諶吞咽一口,嗓子有些沙啞:“后來呢?”
“后來?”柴老御醫道,“顧大小姐的病情日漸好轉,現在舊疾已去的七七八八,老夫行醫多年,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真是驚奇啊。”
柴老御醫說完這話,只覺得臉面蕩然無存,一個醫者眼看著病患好轉,卻說不出個道理,當真丟人至極。
柴老御醫正想著,卻發現魏大人站起身,忽然躬身向他一禮:“老御醫治好病患卻如此謙遜,當真讓人敬服。”
柴老御醫半晌才回過神來,魏大人有沒有聽清他說的話?
魏元諶站起身:“那就不叨擾老御醫了。”
柴老御醫將魏元諶送出門,看著那高大的身影走出院子,老御醫不禁茫然,竟然不是來拆他“杏林圣手”招牌的嗎?
那他以后見到魏家人,是不是不必臉紅了?
魏元諶翻身上馬,一路回到魏家。
暮秋幾次想要開口詢問,看到三爺那繃緊的面容,最終都放棄了。
三爺有心事,而他這時候不該上前打擾。
魏元諶到了魏家門前,從馬上下來,邁步向府中走去,誰知左腳不小心絆到了門檻,腳下一個踉蹌,居然沒有穩住身形,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暮秋見狀大驚失色:“三爺。”這到底是怎么了,以三爺的身手不可能會摔跤啊。
暮秋跑到跟前,只見魏三爺沒有起身,手半撐著坐在那里,一雙眼眸中波瀾起伏,一時難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