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鈺知道魏元諶說的話再真不過。
大牢里刑訊犯人,既要動刀又不能讓人死去。
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大周現在沒有誰會比魏大人更清楚。
“再剃血肉之前,還要做些準備,”魏元諶看向初九,“那繩子先給韓大人止血。
韓大人傷口太大,若是不止住血,恐怕很快就要暈厥。”
韓鈺想要拒絕,他寧愿讓莊子上的郎中任意動手,也不愿意落在魏元諶手中,魏元諶突然出現在這里,來者不善。
韓鈺抬起頭想要吩咐隨從出去看看情形,他剛才為了方便郎中療傷趴伏在矮榻上,現在讓他有種被人死死壓制住的感覺。
韓鈺身子剛剛動了動,卻被一只手壓在了脖頸上,他的頭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韓大人小心扯開了傷口,”魏元諶道,“事急從權,在本官面前不必在意這些禮數。”
韓鈺想要拒絕魏元諶如此的“關心”,然而在傷口和毒藥雙重折磨下,韓鈺沒有力氣反抗。
事情不對了。
自從他來到這莊子上之后,就開始脫離他的掌控。
他剛剛吩咐人去府衙帶兵前來,還沒來得及問閆灝那邊的情形,就收到了“珍珠大盜”送來的東西,然后中了箭。
箭矢上有毒,他除了療傷之外無暇做其他事,偏偏尋來的郎中不中用,光是拔箭就用了些功夫,而且遲遲不肯為他剜肉去毒。
折騰了半晌,就聽隨從說魏元諶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傷口不再流血,韓鈺卻隱約感覺到有些異樣,那繩索綁得太緊,讓半個身體都愈發難受。
魏元諶道:“雖然韓大人受了傷,但案子不能不審,韓大人就與我在這里問案如何?”
韓鈺抿了抿嘴唇,恐怕已經由不得他了:“魏大人說的是什么案子?”
魏元諶道:“韓大人可聽說過閆灝?”
韓鈺點點頭:“七年前的太原府同知。”
魏元諶淡淡地道:“我抓住了他。”
韓鈺感覺到被繩子綁縛的地方開始疼痛,他忍不住掙扎起來。
“韓大人聽到了沒有?”魏元諶繼續道。
“難道,”韓鈺腦子一片混亂,渾身開始有螞蟻在爬,讓他喘不夠氣來,“帶著兇徒綁走林太夫人的人竟然是他?”
魏元諶似是笑了一聲:“大人如何知道?”
韓鈺聽到魏元諶的話,忽然意識到他失言了,魏元諶沒說什么時候抓到的閆灝,他直接與林太夫人的事連在一起。
“我,”韓鈺道,“我有些難受,魏大人先將我放開,讓我喘口氣。”
魏元諶坐在椅子上,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衣衫:“韓大人忍著些,止血本就難受,血脈斷絕,身體如同被千萬根針同時刺入,不過為了保住韓大人的性命只能如此施為。”
原來是這樣,韓鈺咬牙,魏元諶不是在幫他止血而是在刑訊他。
魏元諶道:“韓大人還沒回答我的問話?如何知曉閆灝就是綁走林太夫人的人?”
“我不知道,”韓鈺的冷汗從額頭上滾落,“我只是猜測。”
魏元諶不給韓鈺喘息的機會:“大人的猜測未免太隨意了些,有人設下此局,就是要讓我認為閆灝就是兇徒。”
“不過可惜的得很,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早在畫舫時抓住了閆灝,審訊了口供,”魏元諶拂了拂衣袖,“然后我放了他,用他來引出幕后安排這一切的人,那江先生等人已經盡數被我抓獲,除了江先生等人之外,衙門里必然還有內應,韓大人認為會是誰?”
韓鈺的眼睛一陣緊縮,所以這是一個陷阱,他一腳踩了上去,而且在迷迷糊糊之中犯了大錯,被魏元諶抓住把柄。
如果是在平時,他絕不會犯這樣的錯,他受了重傷又被綁縛,心臟難受地就要炸開,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魏元諶站起身走到韓鈺身邊,韓鈺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向他傾襲而來。
魏元諶道:“韓大人何時發現的‘珍珠大盜’?”
有了閆灝的事,韓鈺一時不敢回答,思量半晌才開口:“顧家下人在莊子上發現了珍珠,我懷疑偷襲我的就是‘珍珠大盜’。”他發現那箭矢和珍珠后,就將東西藏匿起來,并沒有告訴眾人他要抓的人是“珍珠大盜”,是打算抓住“珍珠大盜”后,私底下將此人除掉,現在說出來恐怕又被魏元諶揪住不放。
魏元諶不再問韓鈺而是看向崔家下人:“查清楚了嗎?”
崔家下人稟告:“魏大人,莊子上確實少了一張藏經箋,那紙箋是太夫人從京中帶來的。”
魏元諶看向韓鈺:“韓大人可曾在這莊子上看到一張紙箋?”
韓鈺忽然想到“珍珠大盜”留給他的那張字條,他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隨從,他生怕被人查到端倪,將箭頭、珍珠以及那紙箋交給隨從銷毀。
隨從面露緊張,立即向外看去,他想要將那紙燒了,卻還沒尋到機會,暫時將東西藏匿起來。
他的目光還沒收回來,就感覺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利落地將他的雙臂扭到了身后。
初九鉗住那隨從不放。
“大人,”隨從開始叫喊,“大人,小的做錯了什么?請大人明示。”
魏元諶沒有回話,而是低下頭去看韓鈺的傷口:“韓大人的傷口已經開始發黑,恐怕毒性入體,我讓人去將韓氏族人和韓太太請過來,萬一韓大人有個不測,我也好向他們問訊,想必她們知曉些內情。”
“你,”韓鈺額頭青筋暴起,“你私設公堂…還用我家中女眷要挾…”
外面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魏元諶走到窗前看過去,一群人向這邊走來。
呂光和那些山中的民眾緊緊地跟在陸慎之身后,人群如一條長蛇,人挨人,人扶人,人拉人,慢慢地在屋外站定。
這些民眾大多佝僂著身子,骨瘦如柴,眼睛血紅,許多人被那些無籍流民砍傷,可他們并不在意,能夠從那黑暗的洞中爬出,已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突然見到光明,刺眼的光讓他們流下眼淚,但他們并沒有感覺到痛苦。
他們依舊笑著,流下欣喜的淚水。
現在他們來到這里,要朝廷還他們一個公道。
陸慎之撩開長袍跪下來:“求欽差大人為這些民眾做主。”
他身后的民眾也紛紛下跪:“求欽差大人為我等做主。”
聲音不大卻震徹云霄。
“你說的對,”魏元諶看向韓鈺,“我是要私設公堂,在這些民眾面前私設公堂,這是朝廷欠他們的,大周欠他們的。
為了得到一個結果,你覺得我會不會像你的家人下手?可惜你就要被毒死了,不過你死之后,我也會從他們嘴里掏出想要的答案。”
韓鈺渾身顫抖。
外面隱約傳來聲音:“老爺呢?老爺在哪里?”
“將韓太太帶去旁邊屋子,”魏元諶道,“我親自去審問。”
魏元諶帶來的親衛應了一聲。
“魏元諶,”韓鈺咬牙,“你就不怕假以時日有人也這樣對付你?”
魏元諶微微一笑:“不過一死,沒什么可怕。”
說完魏元諶看向那被初九押住的隨從:“東西呢?取來,不要等我動手。
在我面前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隨從顫聲道:“我藏在林子里了,紙箋和箭頭都在那里。”
顧明珠趴在窗戶上向外張望,她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了。
“夫人,”顧家管事稟告道,“魏大人讓人傳話,夫人可以去前面聽審。”
顧明珠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