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忱十三歲就在坊間混跡,為了糊口做過許多營生,原以為就會這樣下去,卻親眼目睹相熟的酒肆掌柜被殺,兇徒遮蔽著面容逃走,他想幫掌柜的抓住那兇徒,去過衙門、走遍大街小巷,無論如何奔波都一無所獲,直到有人揭了懸賞榜,才將那逃走的兇徒抓住。
從此之后他下定決心也要做這樣的活計,于是去鏢局做趟子手,給仵作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十六歲時遇到一個擅長偵探的高手,終于拜師成功,跟著師父四處行走,師父去了之后,他就獨自揭榜查案,在這一行中也算小有所成,他對自己的本事也有些自信,長老爺給了線索他焉能還不成事。
在永安巷周圍仔細尋找了一番,終于讓他發現了幾個行蹤可疑之人,順藤摸瓜跟上來,這兩人身手極好,進了這條街就將他甩下,好在他對太原城十分熟悉,花了些功夫就找到了這院子。
正想要探探那兩個人在做些什么,甫一靠近,就從窗子里擲出一把匕首,幸虧他閃躲的快,否則那匕首已經刺在他胸口上了。
手段如此狠厲,就像長老爺說的那樣,屋子里這人十分不好對付,他抓過不少的兇徒,許多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他從未生過懼意,就算再厲害的人他也可以搏一搏,可這個人卻讓他心中發寒,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不敢走得太近。
聶忱躬身行禮:“想必您就是定寧侯讓我們尋找的那位大人。”
與這樣的人說話的機會稍縱即逝,他不會傻傻的等這位大人回應,聶忱繼續道:“我們在坊間行走,太原府來往的人雖多,但似大人這樣的人,就算再遮蔽行跡也能有所察覺,今晚大人現身永安巷,被我發現了蛛絲馬跡,這才跟了上來。
大人去永安巷是為了查案吧?不知是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案,還是如今的金塔寺案?大人只身前來太原府,帶來的人手不多,若大人不嫌棄坊間之人愿為大人效命。”
魏元諶抬起眼睛:“定寧侯給了你多少賞銀?”
聶忱沒有隱瞞:“二百兩,算是我接過最大的一筆買賣。”
魏元諶淡淡地道:“拿了定寧侯的賞銀,現在又想從我這里借力,尋常的坊間人沒有這樣的算計,有這樣的心思已是圖謀不軌,況且既知本官在這里,卻還帶利器闖入,殺你不違律法。”
初九抽出手中的長劍。
“大人,”聶忱急切地道,“我如此算計,是為了查明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案,當年朝廷丟失庫銀,太原府官員盡被牽連,不少人因此入獄,我師父為查此案四處奔波,不但未能查明反而被朝廷杖責,師父臨終前念念不忘,囑咐我有機會定要求個真相。”
聶忱感覺那道凜冽的目光掃在他身上,這人果然比定寧侯還要難對付,他心中所想這人仿佛全都猜透,不給他任何兜圈子的機會。
聶忱道:“最近山西商賈幾次遭遇盜匪,朝廷派了不少人馬追查,幾乎將太原附近的可疑之人盤查一遍,那些盜匪卻好似長了眼睛,每次都能與衙門的人恰好避開,衙門找來商賈作餌暗中跟隨,盜匪卻并不上當,等到衙門的人離開,那商賈立即被劫,要么是那盜匪料事如神,要么是府衙中有人為他傳遞消息。
就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朝廷下定決心抓住此人,將所有可疑之人送入大牢,府衙大牢一度人滿為患,那大盜卻依舊能在宵禁時出沒,不聲不響偷走錢財又留下珍珠揚名。
對于衙門的追捕,一般盜匪都會隱蔽行蹤躲藏起來,珍珠大盜卻依舊尋釁府衙、愚弄衙差,仿佛與官府之人周旋就是他最大的樂趣,引得當時的王知府勃然大怒,命衙門三日內必抓此人,三日之后珍珠大盜不但未能歸案,還將手伸去了朝廷存儲賑災糧的敖倉,取走了些糧食,并留下字條給知府:準備金銀奉上,否則三日后燒你敖倉。
沒到三日,敖倉大火,庫銀丟失,王知府愧對朝廷服毒酒自戕謝罪。”
聶忱說到這里刻意停頓下來。
魏元諶抬起眼睛:“府衙案宗上,比你說的仔細。”
聶忱不禁暗自嘆息,怪不得定寧侯這樣謹慎小心,不惜用坊間人做事,這位大人油鹽不進,委實難纏,誰招惹上了他,只怕不能全身而退,這位大人什么話都沒說,他卻要像竹筒倒豆子,將自己倒個干凈。
聶忱只好說到關鍵之處:“我師父查到了些府衙不知道的線索,‘珍珠大盜’將敖倉帶出的米糧偷偷分發給了民眾,米糧這樣的東西,靠他一人一次能搬出多少,他冒著危險連夜往返敖倉幾次,還告訴災民,明日一早就去敖倉和衙門,要求朝廷開倉放糧,萬一糧食被盜匪搶走,城中民眾都會餓死。
王知府年年收取捐納,充填敖倉,到了施粥的時候,粥卻稀如白水,不少民眾因此餓死,可早有傳言說,王知府守著敖倉不肯發糧是要借賑濟自潤,王知府卻言之鑿鑿定然會發派糧食,只是時機未到。
賑災之事非同小可,若賑災糧有半點閃失,王知府難辭其咎,‘珍珠大盜’配合民眾這樣一鬧,朝廷八成要放糧。
到現在為止,‘珍珠大盜’也算言行合一,如果朝廷果然開倉賑災,‘珍珠大盜’在民眾心中就會變成真正的俠盜,但是最后的結果卻將一切顛覆,賑災糧被燒,朝廷一時拿不出糧食分發,百姓多被餓死,城中瘟疫盛行…
我師父大膽推論,燒敖倉盜庫銀的不一定就是‘珍珠大盜’而是另有其人,衙門的大人們只覺得我師父妖言惑眾,還懷疑我師父是‘珍珠大盜’從犯,故意前來擾亂視聽,就因為這件事,坊間許多擅長偵探之人都被抓捕審訊。
我師父連累無辜之人受刑,至死不能釋懷。”
聶忱鄭重地看向魏元諶:“如果當年庫銀不是被‘珍珠大盜’拿走,那就是有人設了個局,騙了所有人。
一樁案子存疑看似是件小事,但有罪之人得以脫身,日后必成禍患,我師父說,此人一朝得手,必定還會再犯,讓我小心注意。
現在果然又遇到類似的案情,這次我不能再錯過這賊人。
有過之前的經歷,我和師父都覺得衙門的人不可相信,我雖在坊間,對山西的府衙的情形有幾分了解,懷疑府衙那是大罪,民不能與官斗,不靠一棵大樹,只怕很快要折在其中。”
聽到這話,初九微微抬了抬眉毛,他喜歡有人將三爺比做大樹,那他就是最接近大樹的人,一定讓人羨慕的很。
魏元諶道:“太原府崔家就是一棵大樹。”
聶忱吞咽一口:“就因為崔家在太原府,有些事未必就能公允,既然京中有上官來,必不能錯過,而且定寧侯突然請我們坊間人查案,必然是有所顧忌,不愿意親自動手,我怕糊里糊涂就做了替死鬼,所以前來探個清楚。”
聶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渾身一涼,淡淡的聲音道:“我與定寧侯立場不同,你兩邊通吃,得到的會更多。”
聶忱嗓子火辣辣的疼痛:“小人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都說坊間人不懂時局,你卻看得很清楚,”魏元諶垂下眼睛望著聶忱,“既然你懷疑案子與衙門有關,自然知道這里是誰的天下。”
聶忱抿了抿嘴唇,他當然知道太子在山西的地位,誰敢去碰太子。
“萬一惹來了禍事,總要有人愿意伸手護你周全,”魏元諶盯了聶忱片刻,“敢來到我這里,說出這樣一番話,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誰,既然敢來,心中必有依仗。”
魏元諶話音剛落,初九就會意走上前向聶忱伸出了手。
聶忱被逼的沒有退路,冷汗從額頭上淌下來,半晌他才遲疑著從懷中取出一張輿圖放在了初九手上。
聶忱道:“這是我查到的一點線索,此處…我還沒去探查過。”
魏元諶將輿圖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定寧侯不知?”
聶忱老實回答:“不知。”
初九打開了門示意聶忱出去。
聶忱囁嚅著道:“大人是否還有吩咐?”
魏元諶一言不發,初九的臉垂下來。
聶忱只好走出了門。
眼看著房門關上,聶忱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不敢再在這里逗留,立即腳下抹油跑離了這院子。
站在月色下,聶忱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位大人可真是摳門,拿了線索卻什么都不給。
經過了今晚,他也算確定了這人的身份,就是長老爺說的魏大人。
既然魏大人收了輿圖又放他離開,他們也算跟魏大人達成了共識,以后他四處行走查案,魏大人應該不會為難,可他不明白為何長老爺要將好不容易拿到的線索拱手送人?
他剛剛給出去的輿圖就是長老爺好不容易從崔禎手里拿得的。
心里想著這些,聶忱在城中兜了一圈才回到長老爺的院子。
長老爺問起他來,他要怎么說?只是將輿圖交了出去什么都沒拿到?他們怎么能做虧本的生意。
將信函寫好放入竹筒之中,聶忱開始等待長老爺的回信。
天剛剛亮,就有人來取走了竹筒并留下話,解了聶忱的疑惑。
“魏大人收下輿圖就算是給了報酬,我們人手不夠,去了輿圖標注的地方,恐怕也是無用,魏大人替我們辛苦跑一趟,算是借了我們人手。
我們不虧。”
魏元諶望著手中的輿圖,送上一個線索給他,他必然要去那里查看。
那聶忱和他身后的人果然有些手段。
聶忱身后的人是誰?與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有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