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來開始追究超生的事情了。
這讓所有四大隊的人原本因為劉八爺去世而不是很美麗的心情,變得更差。
“…從今天開始,各家各戶有親戚來常住的,必須到大隊部報告;要生孩子的,必須先到大隊拿手續…”
四大隊的大喇叭,在大年初十的早上響了起來。
播送通知的不是劉福旺,也不是劉春來。
而是劉大春。
原本他只是四隊的隊長,現在開始,工作有了新的調整,成為大隊長第二助理。
主要幫著劉春來處理大隊的事情。
“翠花,大隊長這看起來是要動真格啊!”劉文海看著捧著肚子站在地壩邊上聽廣播的楊翠花,一臉擔憂。
楊翠花看了他一眼,“急啥?動真格又如何?他總不能過河拆橋!最早的時候,他沒錢,可是我們支持著她…”
劉文海看著妻子,一臉苦笑,很想說,當初即使沒有楊翠花等人的支持,劉春來也不可能啥都干不了。
而且,楊翠花也不是白干,劉春來給的,遠比給別人更多。
要是借著這樣的關系,來跟大隊對著干,讓劉春來工作不好搞,胡文海覺得,這個后果可能非常嚴重,根本不是他們家能接受得了的。
劉文海雖然老實,但是他不傻。
相反的,很聰明。
要不然,當年楊翠花也不會嫁給他了。
“行了,今天開工,我得去廠里了,你也趕緊去上工。”
楊翠花催著胡文海去房間里給自己把包拿過來。
她現在,也像城里的那些干部,上班下班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
本來,早就應該去工廠。
現在肚子大了,加上春天的早上又比較困。
她是廠長,遲到一次兩次,沒啥。
何況田麗也大著肚子呢。
大隊部,劉春來黑著臉看著大隊的干部們。
所有人都不吭聲。
“情況摸排清楚了沒有?”劉春來問眾人。
“我們隊的人最多,有三十多個,都是在這邊租的房子…”得了陳慧瓊的示意,楊光明首先開口,“大多數都不是親戚,很多人過年都沒有回去…”
“我們四隊人也不少,都是沾親帶故的…”劉大春還兼著四隊的隊上。
他沒有說具體的數。
絕對不會少。
劉春來聽著匯報,臉色越來越黑。
“大隊超生的呢?原本有了兩個娃兒,現在生第三胎的,都有多少?”劉春來語氣反而平靜了起來。
眾人頓時不吭聲了。
劉春來看著他們的表情,再看著不停裹葉子煙的劉福旺,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前已經生了的,讓他們各家按照計生辦的要求交罰款;家里有人在管理崗位的,全部降成普通工人;家里有子女參與干部培訓的,全部淘汰…”
“大隊長,這是不是太嚴厲了一些?”
五隊新任隊長毛忠憲皺眉問道。
之前五隊的隊長廖志光并沒有什么大的問題,只因為考核不過關,最終丟了隊長的位置。
毛忠憲是去年下半年才成為隊長的。
人年輕,去年剛退伍回來。
劉春來只是盯了他一眼,沒說話。
“大隊長,那些超生懷上的怎么處理?”六隊的隊同樣已經不再是謝建軍。
跟原本的廖志光不同,謝建軍是因為能力強,被劉春來專門調出來管大隊的工程隊。
孫成海,四十出頭。
是由謝建軍推薦出來的隊長,原本也當過兵。
“讓他們自己處理了!不處理的,要生孩子,就別要工作,家里老人孩子的待遇減半,新生嬰兒,取消一切福利待遇…”
劉春來一臉平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今天上午,主要就是為這事情,其他的工作,年前的總結會上,已經說得明白。我不問過程,只看結果!其他的工作得干,但是今年的主要工作,就是計劃生育!我們在全縣,發展得最好,公社鄉改鎮,干部將會更多,有多少眼睛盯著我們,不用我說!違反國家政策的事情,是大事…”
劉春來陰沉著臉,讓所有人都不敢再說什么。
從他的表情,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這一次,劉大隊長是要斗硬的。
“大隊長,楊翠花跟田麗兩人…”
劉大春問劉春來。
這兩個人才是關鍵。
兩個不是大隊干部,卻比大隊干部還關鍵。
春雨服裝廠,明面上,可是紅杉、江南兩家制衣廠的上級公司。
“惠瓊姐,你一會兒去制衣廠那邊一趟,告訴她們,制衣廠做出人事調整。由王小蘭擔任廠長,劉青梅擔任副廠長。取消孫小玉總工待遇,按一般職工對待…同時,取消劉青峰擔任家具廠技術員的任命…”
劉春來一條條的命令,根本就不容許任何人反對。
“春來,這只是大隊會議,是不是等下午各廠管理人員來了…”劉福旺眉頭擰在了一起。
本來,他不想開口的。
也沒想到劉春來會沒有任何商量,直接就在大隊工作會議上宣布這個決策。
其他人也都是一頭霧水。
一直以來,大隊跟各個工廠,是互不統屬的。
各個廠的名義上歸大隊管。
實際上,都是兩個班子。
連劉福旺現在都干涉不了各個廠的運營。
“今年開始,各個廠,將會跟大隊管理系統合并。生產隊管理,依然如此,大隊干部,將會全面做出調整,各廠的管理人員,也將會納入大隊干部系統…”
劉春來又拋出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
特別是大隊干部們,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以前他們還沒有什么壓力,劉春來考核的只是生產隊隊長,大隊部干部不在考核范圍內。
一直也沒有出現什么問題。
現在劉春來突然提出這個…
所有人都向于平看去。
于平這個婦女主任,滿臉的苦澀。
之前劉春來沒有罵他,也沒有說他,只是讓他跟著走了一趟,他就感覺到不妙。
這幾天一直都建熬著。
總不能說,以前劉支書支持這個事情吧?
自己的爹不處理,倒是讓老子當這個替罪羊!
于平心中暗罵了起來。
就連其他的干部,也是如此的想法。
明明是劉福旺在暗中支持這事情,結果,劉福旺啥處罰都沒有。
“鑒于目前的工作沒有干好,我主動辭去支書職位…”劉福旺嘆了口氣,把裹了好長時間的葉子煙撞在了煙鍋子里,點燃,吧唧了好幾口,噴出幾團煙霧,才開口,“另外,鑒于我的行為給大隊工作帶來的麻煩,我主動接受大隊的處理…”
劉支書的很光棍。
眾人都是愕然。
連劉春來都沒想到,劉福旺居然舍得放權?
自己之前試探過好幾次,老頭子不僅沒給好臉色,劉大隊長剛開口,就把他的話堵死,甚至還迎來一通大罵。
這讓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要是老頭子一開始就這樣的態度,劉春來肯定不會這樣溫柔,直接就把大隊的人事給調整了。
劉春來不斷猜測老頭子這又在整啥幺蛾子。
從他滿是褶子的臉上,也看不出啥來。
劉福旺根本就沒看劉春來。
“我曉得,大隊處理這事情不容易。這樣吧,每個月我的獎金全部取消,工資減半,三年內不再參與大隊分紅…”
眾人頓時大罵!
這特么的開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頭。
劉支書在意這點工資獎金么?
在意這點每年的分紅么?
兒子給錢,動不動就是十萬起步。
可其他的大隊干部們沒有這樣的實力不是?
每個人就指望著這錢呢。
能反對?
不能!
沒人希望開這個頭。
“支書,這事情是不是再考慮一下?畢竟你也是為了大家好,只不過有些人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是啊,大隊長,咱們可不能沒有老支書的領導…”
“要不給個處分得了,以儆效尤…”
有人帶頭,自然所有人也都開始勸了起來。
劉福旺這是殺招。
傷的是他們這些人。
劉春來心思復雜,目光不停在老爹跟其他人的身上來回移動,也不吭聲。
劉福旺煙鍋子里的煙,已經燃得差不多了。
他把煙鍋子反過來,就在辦公桌的桌沿上輕輕地磕著,把里面的煙頭跟煙灰都磕了出來,隨后目光掃視了一圈眾人:“現在國家提倡領導干部責任制,當領導的沒有干好事情,自然得負責。我這個支書是大隊一把手,有什么問題不負責能行?再說了,之前本來就是我做錯了的…難不成讓大隊長來負責?”
所有人聽到這話,內心頓時狂震。
劉福旺不負責,劉春來就得負責!
劉春來負責,引咎辭職?
如此的后果,別說整個四大隊,就連幸福公社甚至蓬縣都承受不起。
幸福公社鄉改鎮的事情,大家基本上都已經知道了。
這是劉春來帶來的。
就連蓬縣的經濟發展,都會因為劉春來不當這個大隊長而受到嚴重影響。
蓬縣的很多經濟計劃,都是圍繞著葫蘆村的發展而設計的。
這邊將會打造成一個新的產業帶。
更承受不起這一切的就是四大隊的所有人。
目前看起來大隊的這些廠每年都能產生非常龐大的收益,可一旦劉春來不當這個大隊長,這些廠的收益,跟大隊可能就沒有什么關系了。
整個大隊的人才剛過了兩年的好日子,這又回到過去?
他們將會被社員們的口水給淹沒。
“爹,其實沒有必要這樣的。”劉春來看著劉福旺,好一陣,才吐出一口濁氣。
劉福旺笑笑,“你處理了這么多人,唯獨你爹沒有受到影響,以后的隊伍還怎么帶?之前你說,我不愿意跟你談,是因為你依然太仁慈了。以前我們在部隊,有句話叫慈不掌兵。你作為整個大隊的掌舵人,要是因為我,而優柔寡斷…”
劉福旺的話很有道理。
但是他的語氣,卻有著很多的不甘。
“如果不是大隊情況特殊,其實這事情,也沒有這樣重要。”劉福旺說道。
劉春來點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們超越了周邊太多…縣里之所以一直沒有提過這事情,并不是意味著我們就做得對,而是扛著壓力,只為了讓全縣經濟發展起來…”:(/
大家都清楚。
沒有人是傻子。
“當干部的能知道,不代表其他人能知道。楊翠花那邊,你不打算出面處理?”劉福旺問劉春來。
劉春來沉默。
劉福旺看著兒子,罵了一聲狗曰的,隨后起身,向著四隊制衣廠的方向走去。
制衣廠的總部,依然留在那里。
這一刻的制衣廠里,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停頓。
原因無他,楊翠花這個廠長,正在披頭蓋臉地對著陳惠瓊一通罵。
“…陳惠瓊,你以為你是哪個?當了幾天大隊長助理,就能把老娘廠長職位給撤了?老娘在廠里干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里…”
楊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陳惠瓊。
陳惠瓊性子外柔內剛,也不吭聲,只是一臉平靜:“翠花姐,我沒有權利決定這個,這是大隊長的決定…”
“你莫得權利?你不是專門管人事安排?你以為爬上了劉春來的床,在大隊就算一號人物了?誰特么的都還不知道你是哪里來的呢…”
此刻的楊翠花,就如同一個潑婦。
陳惠瓊眉頭擰在了一起,雪白的牙齒都快咬破嘴皮。
依然沒有還口。
孫小玉在一邊看不下去了:“翠花姐,這是春來的決定,咱們跟陳惠瓊也沒有啥個人矛盾…”
“啥子春來的決定?他要撤了我廠長的職位,為什么不自己來說?還不是這舍娃兒…”楊翠花不敢把火往孫小玉身上發。
何況,孫小玉這次的總工也被撤了。
“楊翠花,我只是來通知你,麻煩你把工作交接,不要影響制衣廠的生產…另外,你家青峰也因為你超生的事情而受到牽連…”
對于楊翠花這種人,程慧瓊也懶得搭理。
吵架?
她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
撒潑?
這個也沒學會。
何況對方大著肚子,如果自己還口了,到時候出了什么事情,直接怪罪自己。
劉春來讓她管整個大隊的人事,實際上,對于這些干部的任命,她基本上沒有插手過。
她一直都借口不熟悉,只是當著劉春來助手,不對任何事情提建議。
也怪不得她,少做,少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