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公社的貨運碼頭,已經進入了前期論證工作。省測繪院跟設計院的專家,很快就會到達。包括幫助你們規劃整個村子…”
最終,許志強還是說了出來。
他要告訴劉春來,他們不是沒有努力。
配套的工作,肯定要跟上。
“我不需要專家來規劃我們大隊。”劉春來搖頭拒絕了,隨后,站了起來,指著燕山寺跟磨盤寨中間的埡口位置,“那里,將會是我們新的大隊部!”
“明天就動工!老子早就想要把大隊部修在那里了,之前缺水,沒法搞。現在不同,河臨塘的水,直接可以抽到這山上…”
劉福旺一臉激動。
不愧是自己的兒子。
知道自己心中的執念。
“等以后,把旁邊磨盤寨的山頭給推平,石頭就用來修路砌墻,那樣一來,就只有四隊那邊大隊部看不到…”
劉支書豪氣云干,一臉霸氣地指著旁邊那比埡口只高出了幾十米,最頂部也就兩三百平方米,光禿禿的山頭說道。
“爹,爹,那可動不得!記得八祖祖怎么說的么?咱們這山,像是一匹馬,而這燕山寺跟磨盤寨加上中間的埡口就構成了馬鞍。前面磨盤寨小,后面燕山寺大,所以這馬鞍才穩當,大隊部放在馬鞍中間,馬就有了騎手…”
這可是以后搞旅游開發的好地方。
要是真讓劉大隊長給推平了,以后真的全國知名了,游客來看,就燕山寺一個景點,不罵坑爹么?
為了打消劉支書的這有了幾十年的想法,劉春來瞬間又化身成了大師。
許志強跟呂紅濤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無奈。
劉春來這是搞封建迷信啊。
怎么辦?
可他們只能裝著不知道。
“那…”
劉福旺被說中了心事。
他想要把大隊部修到這山上,就是這原因。
劉八爺曾經說過,這山的地形,那是六馬歸巢,代表著六個貴人扶持著他們老劉家往前。
要大富大貴,六馬拉車的征兆。
湖廣填川的時候,劉家先人走到這里,就不走了。
所以,在磨盤寨這個土匪寨存在的時候,劉家成了大地主。
后來,劉家后人不當土匪了,投奔了革命,燕山寺也就荒廢了。
為什么?
就因為馬鞍上沒人了。
馬鞍上沒人,脫了韁的馬,那不得亂跑?
亂跑的馬,肯定沒有啥好下場。
“那是土匪寨子,是當年我老劉家讓人詬病的見證…”劉福旺心中也是發憷。
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把大隊部修建在這中間,就因為距離各個生產隊更近。
“不,那是我劉家祖輩反抗封建壓迫的見證!以后發展起來了,這就是紅色旅游圣地!當年咱們老劉家的不少先輩,可都是從這里踏上了紅軍的長征路…甚至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你才13歲不到就去尋找紅軍了么…”
無論如何,劉春來是不會準他爹把這個如同磨盤一樣的山頭給推平。
在沒有挖掘機的年代,這山頭的工程不會小。
可如果劉福旺要干,絕對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把這山頭削平——這年頭,炸藥什么的都是比較容易搞到的。
劉福旺手里掌握著一支民兵,弄到這玩意兒自然容易。
“你們那幾個廠呢?也放到這山上?”許志強不想聽下去了。
劉春來是黨員啊!
居然說這樣的話。
他這個書記不說好想又不行,說了好像也不行。
“不。原本在大隊部的家具廠,放到二隊下面那一片區域。從你們上來的黃柳樹坪到大坪灣,這一代過,里面都是整體的石頭,也沒有地質災害的隱患,同時,這也是我們修上山公路必經之地…哪怕修建一個數萬人的大廠,也夠了…”
劉春來指著二隊下面的區域。
之前許志強幾人就是從山脊邊上上來的。
最邊上的叫黃柳樹坪,有著一千多米長度,最寬的地方有六七百米寬。
這是整個二隊土地最集中的區域。
同樣,很大一部分的土腳也比較薄弱。
黃柳樹坪泥土下面是石谷子;大坪灣那一帶,下面全都是巖石!
比起溝里的面積都還要大很多。
這是整個四大隊,除了一隊外,最平的一塊地方。
“服裝廠總部,就修建在四隊的公房那里。四隊公房往西邊去,那一帶地勢也平坦,山體都是石谷子,地基堅硬…”
“在每個隊下面,都根據水庫修建一個堰塘,三隊跟六隊,已經有了堰塘…”
“在二隊堰塘坡那區域,原本有個小堰塘,那個堰塘得擴大…”
“每個生產隊,交地超過50的,都先布局一個養豬場,一個養雞場…”
“豬糞跟雞糞用來肥田,溝里的田,用來種蔬菜,好的賣出去,差的喂豬喂雞鴨…”
劉春來把自己的規劃全部說了出來。
“春來,咱們那點錢,怕是不夠哇…”劉福旺急忙提醒兒子。
當著縣長跟書記的面吹牛,不太好。
忽悠社員同志的時候,這種就好。
反正那是規劃。
“錢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必須先修路!”劉春來說道,“之前就說,先把沒有種莊稼的區域的道路給修了。可到現在,依然沒動工。”
劉福旺有些尷尬。
“咱們也沒有足夠的人手…”
隊里也缺人!
收地,跟沒有交地的人家按照面積換地,拉電線,修提灌站,同時還有兩個廠的一些配套,全部都得解決。
各個村民小組的組長,自己家里還有地需要干活呢。
整個大隊,也就只有劉福旺算是脫產干部。
“鋼廠,你真不要?如果你們承包了,需要什么,可以自己給廠里下任務…”許志強還想爭取一下。
劉春來直搖頭,“許書記,我剛才說的這些項目,你覺得需要多少錢?要不,讓縣里合作社或是農業銀行給我貸點款?”
“縣里事情還多呢,走了。”
許志強二話不說,起身就走了。
劉春來抬起手腕一看,都11點過了。
“許書記,吃了晌午(午飯)再走啊!”劉春來對著許志強的背影喊道。
許志強頭也沒回,“老子沒帶糧票,也沒帶錢。你們四大隊的飯,老子吃不起!”
語氣中滿是幽怨。
呂紅濤看著劉春來,再一臉鄙視地看劉福旺,嘆了口氣,也起身,拍拍P股上沾著的一層風化掉的石頭灰,什么都沒說,走了。
這算是白跑了一趟。
連水都沒喝成一口。
“真走了?”劉春來看著兩人真的頭也不回就往山下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也好,省一頓飯錢啊。”
正要去請縣長跟書記留步的田明發聽到這話,頓時停住了腳步。
原本還以為是劉福旺父子兩不好意思開口留客。
卻沒想到,人家是故意不留書記跟縣長吃飯。
“爹,咱們這是不是有些過分?”劉春來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怪異不已。
換成以前,哪怕他身價足夠高,可面對這種級別的人,也不能這樣干。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尤其是他無法給地方帶去效益的時候。
“他們下基層,那都是有餐補跟津貼的。咱們留著他們吃飯,要是別人說起來,還不怪我們腐蝕領導?”劉福旺一臉平靜,“他們沒帶糧票,也沒帶錢…”
隨后,對著已經走了好一段路的兩人揮手喊道:“許書記,呂縣長,慢走啊!”
聽到他的聲音,兩人走得更快了。
劉春來看著他爹,直搖頭。
真的有點過分了。
老頭自己吝嗇,結果卻把理由說得如此清醒脫俗!
天底下,難找了。
“他要是不為你那筆錢而來,我還真歡迎他們…這兩人,不錯的…”許志強摸了摸褲兜,裝葉子煙的油紙口袋沒在兜里。
摸出一包春雨香煙,結果只是一個空煙盒,里面沒煙了。
劉春來兜里也沒揣煙。
都在車上呢。
田明發見狀,趕緊掏出半包煙。
“福旺叔,隊長,來,抽我的…”
劉春來接過煙,一看,居然是紅塔山。
扭頭向田明發看去,田明發剛把紅塔山揣到兜里,從里面又掏出一包8分錢的春雨,抽出一支,塞到自己嘴里。
感覺到了劉春來看他的目光,抬起頭來,尷尬地笑了笑。
“這好煙,是我給你以及干部們準備的…其他人,就散這個。接觸的人多,一天三包煙都打不住…”田明發見劉春來一直盯著自己,解釋著,“我當你助理,你是劉家的旗手,也是咱們整個大隊的未來,我不能丟你的臉。”
“你曉不曉得,這樣干,才最丟我的臉?”
對于田明發,劉春來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田明發頓時變了臉色。
他也知道,兜里揣著兩種不同價格的煙,分人來散煙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詬病。
可他一個月只有18塊錢。
家里幾個娃兒,都是能吃的主兒。
婆娘雖然現在一個月也有18塊,可家里還欠著生產隊的上交提留跟統籌款。
如果不是被劉福旺拉去結扎了,計劃生育的罰款都交不上…
他雖然變了臉色,卻也沒解釋。
劉春來原本還等著田明發解釋,說自己的錢不夠。
見他只是僵著,沒有點煙,也沒辯解。
不由再次高看了這貨一眼。
原本干凈工整的白襯衣,肩膀上還沾著泥土。
“等會兒,我讓九哥先給你支500塊錢。有時候九哥不在我身邊,你就幫著我支錢,每一筆都必須記賬,得找九哥報賬…另外,以后,兜里不要再揣不同的煙,那樣給人的感覺太勢利了…”
劉春來說完,就起身往往下走了。
許志強跟呂紅濤兩人已經到了埡口上。
沒有停留,徑直往山下走了。
劉福旺看著兒子,心中由衷贊嘆了一聲。
這手段,高!
可特么的自己也想這樣用錢砸自己狗腿子,兜里沒錢啊。
田明發愣了好一陣,最終,點燃了嘴上叼著的春雨,用力地猛吸了兩口,扔在地上,向著劉春來父子兩追去。
劉春來父子終究還是沒去追呂紅濤跟許志強兩人。
這一路上,呂紅濤不斷抱怨。
許志強一句話都不說。
甚至還輕松地哼起了小調。
“我說許書記,咱們這大老遠跑一趟,錢沒要到,他還給咱們提了一堆條件,水都沒有喝成一口。白跑了…”
他這會兒,是真的渴得不行了。
“誰說白跑了?咱們要的,他不是都給了么?”許志強一臉笑容,“真的留咱們吃飯,你敢吃?”
“劉福旺的飯,還真不敢吃…”呂紅濤嘆了口氣。
吃了劉福旺的飯,給錢給糧票都不行。
以前他們曾經吃過一頓。
然后,四大隊就弄了5萬塊錢的貸款…
到現在,四大隊都沒還。
“劉春來已經把陣仗擺出來了。縣里,要么陪著他這樣搞下去,要么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這四大隊的問題解決了,然后人跑了…”
許志強一臉擔憂。
他要退休了啊。
要是早幾年,劉春來冒出來,該多好。
或許,自己可以想上級申請,再干幾年?
呂紅濤可沒有他這樣大的決心。
“我覺得,他這吹牛的成分比較大。從一開始,他就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呂紅濤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許書記,說句實話,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讓我看不懂。”
呂紅濤這話是認真的。
他確實看不懂劉春來。
“你看不懂就對了!這小子,之前表現得也不錯。76年,劉福旺如果不是礙著面子,推薦劉春來當工農兵學員,這小子也不會在學校胡混那么些年…”許志強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今年王家退婚,這小子估計還會繼續混下去…劉福旺不想走后門,楊愛群卻想給她的孩子都安排上工作,劉福旺這老東西,也是抱著這個想法,要不然,他家三閨女嫁給的郭家他不會反對?甚至之前楊愛群準備把他四閨女嫁給青山公社供銷社,他也不反對…劉福旺也看不懂這社會了…”
“劉春來是為了解決他爹的心病?”呂紅濤頓時明白了。
本來,劉福旺家里不至于到這樣的程度。
雖然平時很無恥,但是對自己家人,卻苛刻…
“可惜了,劉福旺推薦出去上大學的,沒有一個回來…”許志強嘆了口氣,“他解決不了,他兒子解決…至少,他現在看到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