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令蔣德璟心痛和不安的,并不是定王會掌握了朝廷的權力,而是定王的野心!
以定王近日的表現看,定王有著極大的野心,上殿不是他的終極目的,太子或者皇帝才是。因此,即便太子最后歸來,他也是不會心甘情愿的交出權力的。
而以太子的性子,會認輸嗎?
怕是不會。
太子絕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他不會讓自己一手穩定下來的江山,交個一個從沒有涉獵國政,對軍事一竅不通,但熱衷于權力暗斗,竊取他位置的陰謀者手中。
即便是親弟弟也不行。
何況,太子一造的精武營主力和左柳營都在湖廣,只要太子回到軍中,一呼百應,不要說定王上殿,就算是定王登基了,太子也有扳回的可能。
如果雙方都不退讓,那豈不是要重蹈靖難之役的悲劇?
定王,你何必這么著急?
如果太子殿下真有意外,那天下自然就是你定王的,你何必爭?如果太子還在,你又如何能爭的過?
蔣德璟心頭發苦…想了這么多,他終究是擋不住。想到最后,他長長一嘆,痛苦的閉上眼睛。
內閣值房的外面,響起歡呼聲。
勛貴們的要求,終于是獲得了內閣的首肯。
有內閣,有司禮監,定王上殿,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在宮中傳開。
乾清宮。
王承恩跪在崇禎帝的病榻前,哭道:“陛下,你醒來,你快醒來啊,你再不醒來,這朝堂怕就要亂了啊…”
崇禎帝卻毫無反應,只望著殿頂,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一些什么亂語…
午夜。
一條暗巷里。
一個戴著斗笠的腳夫忽然被人攔住了。
前面四個,后面四個,一共八個人,手持兵器將腳夫圍在中間。
腳夫慢慢抬起頭,露出了他斗笠下的臉,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京營軍情司 副司李若鏈。
李若鏈右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刀柄,望著前面的四人,忽然說道:“原來是你們!”
開封之戰時,到洛陽探取消息的李若鏈在白馬寺被流賊包圍,他奮力殺出重圍,不想卻又被幾個蒙面漢子劫持,一直關押了他半個月,蒙面漢子們才將他釋放。
從始至終,李若鏈都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不明白為什么被抓,又為什么被放?
而那些蒙面漢子,也始終他們透露他們的身份和意圖,事后,李若鏈也曾經詳加調查,但卻毫無結果。今日在這暗巷被圍,借著微弱的燈光,他忽然認出,前面攔阻的那四人,正在洛陽白馬寺劫持他的那四個蒙面漢子。
李若鏈記性極好,對人過目不忘,雖然這四個人,還跟上次一樣,黑布蒙面,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但李若鏈還是認出了他們。
隨即,就明白了一切。
“我明白了,你們果然是蕭漢俊的人!”
李若鏈咬著牙,怒不可遏,他也明白,蕭漢俊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礙手礙腳,想著趁洛陽白馬寺之亂,除掉他,獨自掌控軍情司,不過那時候蕭漢俊剛剛掌管軍情司,翅膀還沒有長硬,太子殿下又追的緊,蕭漢俊深怕太子懷疑,因此,猶猶豫豫了幾天,還是把他放了。
但今夜,當他跟蹤蕭漢俊到此地時,蕭漢俊卻是不能放他了原因很簡單,太子出了意外,蕭漢俊已經沒有了顧忌。
“廢話少說,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八個黑衣人卻不多說,前后沖上來,向李若鏈砍殺。
“逆賊!”
李若鏈拔刀迎戰。
沒有人呼喊,只有刀光劍影,雙方在暗巷里叮叮當當地戰成一團。
作為錦衣衛都指揮使,常常一人獨自執行危險任務,李若鏈的刀術,那是京師首屈一指的,對方雖然有八個人,前后將他圍住,但想要將他擒殺,卻也并不容易。
不過李若鏈想要脫困,卻也是難。
而隨著戰斗的進行,李若鏈越來越被動,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一人對八人,他再大的本事,也無法施展,眼見就要被黑衣人擒殺,忽然的,猛聽見一聲口哨,右邊屋脊上,忽然站起了五六個黑影,手中都端著弩箭,帶頭那人叫一聲:“李指揮使,小心!”隨即扣動扳機,手中弩箭急射而出!
正在圍攻李若鏈的八個黑影猝不及防,瞬間就被射倒了三個,余者大驚。
但也就在這其間,聽見兩邊腳步聲急促,又有十幾個黑衣壯漢出現。原來,為了擒殺李若鏈,蕭漢俊可不止布置了一道防線,前后最少有三道,即便有人相助,李若鏈想要脫困也是難。
眼見出現情況,原本在暗中埋伏的第二道防線,立刻涌出。
火把光亮之下,巷子兩頭都已經被堵死。
“李指揮使,接著!”
屋脊上的黑衣人一邊放弩箭,一邊從上面拋下一根繩索。
李若鏈心中明白,揮刀砍倒一人,然后單手抓住繩索,上面的人用力猛提,他吸口氣,腰腹用力,順勢而起,雙腳在墻壁上連登,幾個健步就上了屋脊。
“攔住他,射箭,射箭!”
見李若鏈走脫,圍攻他的黑衣壯漢都是氣急敗壞,他們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弩箭,向李若鏈以及幫助李若鏈脫困的那幾個黑衣人急射。
“撤,快撤!”
李若鏈上了屋脊之后,助他脫困的幾個黑衣人扔了弩箭,護著他,在屋脊之上狂奔,從一處又跳到另一處,聽到動靜的百姓從房間里走出來看,看到屋脊上的黑衣人之后,一個個都嚇的驚叫,急忙又躲回房間。
也就在這其間,李若鏈已經看出,助自己脫困的這幾個人黑衣人都絕非常人,不但身后矯健,動作迅速,而且剛才使用的弩弓乃是軍中使用,工部督造,絕非一般人可以獲得。
但危急時刻,他也顧不上問。
就在連續跳過幾個屋脊之后,為首之人忽然向下一指:“李指揮使,那里請,我等繼續引開追兵!”
下面是一條胡同,灰暗的燈光下,隱約看到,一輛馬車正靜靜地停在那里。
李若鏈明白,點頭表示感謝,然后縱下屋脊。
黑衣人則繼續向前,吸引追兵。
李若鏈下到胡同,幾個箭步走到馬車前,看了一下坐在車前,戴著斗笠,一身黑衣,看不到面目的車夫一眼,稍微猶豫,終究還是掀起車簾,鉆入車中。
“加!”
車夫立刻揚鞭。
“什么?跑了?”蕭漢俊臉色鐵青,李若鏈不但是軍情司副司,掌握軍情司相當的機密和人員,而且還有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身份,如果李若鏈逃走了,將他的秘密散播,一定會有相當的軍情司諜報人員相信李若鏈,那一來,軍情司就會分裂,就不是他所能完全控制了。
更嚴重的是,李若鏈不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而是被他人救走的,難道李若鏈瞞著自己,在京師還有秘密的人手?又或者,那些救走李若鏈的人,并不是李若鏈的部下,而是其他人?
如果是,那情況就嚴重了,意味著還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正在黑暗之中盯著他…
一旦李若鏈逃走,逃到湖廣,而太子殿下還在的話,那他蕭漢俊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傳令,封鎖京畿通往湖廣的所有道路,同時在京師給我找,不惜一切,也要把李若鏈給我抓到!”蕭漢俊心中驚懼,聲音微微顫抖。
車輪轔轔。
李若鏈坐在車中,驚異的看著對坐的那個人。
年紀輕輕,戴黑色紗帽,著青色五品宦官服,眼睛不大,臉上帶著笑。
“是你?”李若鏈驚訝。
他萬萬沒有想到,救自己脫險的,居然是東廠的人,而且面前的這個小太監,正是東廠提督王德化的機密心腹,人稱“小眼公公”的李晃。
其實,李若鏈此前并沒有和李晃真正見過面,但他身為軍情司副司,對朝堂上下,里里外外的人物,都需要認識,加上軍情司成立之后,就成了東廠錦衣衛的眼中釘,雙方摩擦不斷,李若鏈對東城和錦衣衛的幾個頭腦,是相當認識的,因此他一眼就認出了王德化的心腹李晃。
“不錯,是我。”
李晃收住笑容,臉色嚴肅的說道:“我們長話短說吧,不管過去如何?但現在我們是一條戰線上的,李某今日冒了天大的風險,將李指揮使救出險境,不為其他,只是為了一個希望,如果太子殿下不負眾望,平安歸來,則我大明幸甚,你我幸甚,如果太子遇難,我也沒什么說的,權當是救指揮使一命。”
李若鏈卻還是警惕的望著李晃,畢竟李晃是王德化的心腹,而王德化和太子一向不對盤,李若鏈擔心李晃有什么陰謀。
李晃不管他,繼續說道:“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要記好了。蕭漢俊已經背叛太子,徹底的投向了定王和襄城伯李守錡,也因此,他今日才會對指揮使痛下殺手。至于背叛的原因也很簡單…蕭漢俊乃是聞香教的少教主,定王答應了他某些事情。”
“什么,蕭漢俊是聞香教?”李若鏈吃驚,雖然他已經知道蕭漢俊有歹心,但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是聞香教的人。
李晃肯定的給了他一個點頭,然后繼續說道:“其實蕭漢俊并不重要,重要是的是定王,定王的野心,超乎想象,誰也不能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急切,完全不顧陛下的病情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一心要占據儲位。”
李若鏈的臉色沉了下來。
李晃道:“現在,陛下病情危急,定王和李守錡已經控制了京師內外,勛貴是他們擁躉,首輔周延儒,次輔陳演,已經被他們延攬,內廷王德化,也就是我那干爹,已經是死心塌地的投了定王,掌印王之心,則是一個墻頭草,隨風搖動,毫無主見,現在只有王承恩王公公依然對陛下和殿下,忠心耿耿…”
聽到此,李若鏈一臉驚疑。
李晃知道他懷疑什么,淡淡道:“王德化是王德化,我是我,這一點,李指揮使切勿生疑。”
然后繼續道:“因為蕭漢俊的背叛,現在定王已經掌握了太子殿下留在這兩營的親信和暗探,加上有英國公張世澤的關系,現在這兩營,實際已經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精武營留在京師的八千兵,雖然有董琦的統領,而董琦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是定王一旦上殿,第一個命令,一定是廢除董琦的副營官之職,到時,這八千人也不復為太子所用,加上我今日剛得到的消息,玉田總兵白廣恩,密云總兵唐通,都已經表示了向定王的效忠,也就是說,京畿附近的兵馬,文臣武將,已經全數為定王掌握了,定王隨時都可能被立為太子,一旦陛下駕崩,他就會繼位…”
聽到此,李若鏈臉色更加大變。
李晃盯著他:“即便太子殿下無恙,現在已經回到了湖廣軍中,怕也有可能趕不上京師的變化了,因為東廠錦衣衛和軍情司,都已經單向封鎖了京師的消息,太子殿下和湖廣官員,都不能知道,京師發生了什么事?一旦在這期間,陛下駕崩,定王繼位,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李若鏈眉眼急跳。
“所以,李指揮使的使命,就是離開京師,去往湖廣,將京師的危局,詳細的告訴殿下。”
李晃臉色凝重,說完,輕輕嘆口氣,補充道:“當然了,我所說的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太子殿下還在,如果殿下不在,一切也都無意義了…”
“放心,太子殿下天命所降,決不會輕易為奸人所害,他一定在!”李若鏈說的堅定無比。
李晃微微點頭。
就在這時,車輪停止,馬車緩緩停下了。
“公公,到了。”
車夫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進來。
李晃點頭,從座位取出一套衣服,遞給李若鏈:“換上這身衣服,跟隨外面的那個兄弟上城,他會想辦法放你下去。”
待李若鏈接過,他又緩緩道:“我可以送你出京師,但京師之外我就管不了了,蕭漢俊一定已經派人封鎖了京畿到湖廣的所有道路,你是軍情司副司,很多人都認識你,又有東廠錦衣衛的配合,想要去到湖廣,怕不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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