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東廠提督王德化正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詢問御醫。
面對東廠大太監,御醫不敢隱瞞,將皇帝的病情,一五一十的說出。
聽完后,王德化臉色陰沉的擺手。
御醫如逢大赦,急急退走。
等御醫走了,王德化看向身后的屏風處:“都聽見了?”
“聽見了。”一個小太監從屏風后轉出來,向王德化行禮。
卻是定王的貼身太監何成。
“那去吧…”王德化擺手。
何成再行一禮,然后離開。
等何成走遠了,王德化負手望天,欣慰的笑道:“這天,是真要變了。”
夜晚的京師,又下起了小雨。
“掌柜的,有客來訪。”
蕭漢俊正在燈下發呆。管家忽然來報。
這里是他的秘密住宅,從入住到現在,一個客人也沒有來過,若非是他的特意叮囑,門口的警衛也絕對不會讓生人靠近。
蕭漢俊默了片刻,知道該來的,終究是來了,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請他到后院密室。”
很快,腳步聲響,一個罩著黑色斗篷的高瘦身影,穿過院中的雨簾,推門進到了后院的密室,先抖一抖肩膀上的雨點,再笑道:“蕭照磨好雅興,這一處宅子,正是清靜幽雅,陶冶情操的好地方啊。”
蕭漢俊面色冷冷。
管家早已經關門退出。
黑色斗篷也不待請,自動就在蕭漢俊對面坐下,摘去帽子,露出他蒼老溝壑的臉。
燈光下,他笑的很是深意。
“襄城伯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連茶都沒有,蕭漢俊只冷冷看著李守錡。
“蕭照磨何必明知故問?九宮山之事,想必照磨早就知道了吧?”李守錡反問。
蕭漢俊面無表情:“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李守錡嘆:“九宮山之事,驚天動地,足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其中就包括照磨你,還有你在詔獄里的令慈。這種生死存亡之事,照磨你豈能不知?”
蕭漢俊微微跳動一下,咬牙:“你什么意思?”
“照磨這么聰明,何須老夫挑明?”
李守錡目光灼灼:“太子在九宮山遇襲失蹤,但今日,已經足足十三天了,幾十萬人,已經將九宮山附近翻了一個底朝天,但蹤跡全無,試問,太子還能歸來嗎?”
“太子吉人天相,是不會有事的!”蕭漢俊咬牙。
李守錡盯著他:“但又有幾成機會呢?怕是連三成都沒有吧?退一萬步講,就算太子沒有遭逢意外,只是被流賊劫持,但什么時候才能從流賊手中脫困?當年,英宗皇帝可是被蒙古人留置了好多年啊,如今陛下病急,朝中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已經開始為未來做打算了,照磨您身為軍情司首腦,掌握京師內外那么多的軍機,難道就無動于衷嗎?”
蕭漢俊哼了一聲,目光如劍的看向李守錡:“襄城伯,你是想鼓動蕭某隨你們一起作亂嗎?如果是,那就請回吧,我蕭漢俊絕不會做亂臣賊子的!”
李守錡仰天,無聲的笑了幾下,然后臉色一寒:“老夫以為蕭照磨是一個聰明人,想不到卻如此看不透!太子失蹤,陛下危急,一旦有所意外,登基的必然是定王殿下,老夫坐在府中,安然享福即可,何必在這里暗夜小雨里,忙忙碌碌、鬼鬼祟祟的跑到你蕭照磨的府上呢?老夫為的什么?不就是不愿意看到蕭照磨一身才華,但卻困于執拗,最終毀于一旦嗎?”
蕭漢俊臉色稍緩。
李守奇繼續攻心:“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未來的天下,必然是定王的,一旦定王登基,軍情司肯定是要收回的,退一步講,就算定王不登基,只是繼為太子,蕭照磨以為,這軍情司還能繼續存在嗎?不說陛下對軍情司早有猜忌,只說定王,就絕不會容忍前太子創立的軍情司,一支直存在于軍中。一旦到了那個時候,蕭照磨你要如何自處?你所有的抱負,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流水,你在獄中的親人,以及千千萬萬的教徒,也必將會被牽連!”
這一番話說下來,可謂字字如刀。
蕭漢俊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眼神中的焦灼卻已經是藏不住。
李守錡盯著他:“古人云,時也,勢也,命也,蕭照磨你之所以投身太子,不就是為了給聞香教謀一個出路嗎?但太子并非一定要是某個人…”
蕭漢俊眉角急跳。
李守錡甩出最后的殺手锏,他盯著蕭漢俊,緩緩道:“定王殿下說了,如果蕭照磨愿意在此時投他,助他穩定局勢,一旦他登基,不但赦免令慈的罪過,而且會考慮放開聞香教,準你聞香教在山東傳播…”
蕭漢俊的臉色終于是變了。
這一些,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不過這并不表示他要答應李守錡,他冷冷看著李守錡,忽然說道:“時間不早了,襄城伯早回吧。”
李守錡笑一下,站起來:“事關重大,蕭照磨盡可以考慮。不過時間可不多,一旦大事定了,定王成了太子或者是登基,一切就都過去了,定王殿下對蕭照磨你,可就不是現在的態度了。”
蕭漢俊咬牙不說話。
李守錡戴上帽子,緩緩道:“至于這時間到底是多少呢?老夫也不知道,也許是半年、一年,也許就是一兩天,總之,要看天意…哦,對了,還有一句,老英國公好賭,他活著的時候,有一次曾經和老夫說,賭局如人生,人生又如籌碼,籌碼放在賭桌上是籌碼,如果離了桌,那可就一文不值了。”
說完,邁步向房門走。
蕭漢俊盯著他的后背,眉毛劇烈跳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當李守錡走到門前,伸手推門時,終于是忍不住了,說道:“等等!”
李守錡微微一笑,回轉身時,臉上的笑意已經是變成了嚴肅,假裝驚訝:“蕭照磨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蕭漢俊盯著他,深深吸口氣:“定王…想要我做什么?”
李守錡笑了:“很簡單,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中斷湖廣和京師的消息往來,不論京師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向湖廣傳遞。”李守錡道。
蕭漢俊瞳孔收縮,如此一來,就算太子殿下此時此刻,僥幸脫困了,一時半會也無法了解到京師的情況,朝廷六百里加急和地方塘報的速度,比軍情司最少慢三到六天,而這三到六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甚至更深處想,說不定朝廷的塘報也會被定王的人單方面的斷絕,也就是說,湖廣的消息可以到京師,但京師的消息,卻一絲也傳不到湖廣。即便太子脫困,他也不能知道,京師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樣一來,即便太子短期脫困,但京師卻也已經是風云變色了。
“第二,將太子布置在善柳營,右柳營,以及內閣都察院六部衙門的親信名單,寫一份出來…”
燭光下,李守錡的聲音忽然陰冷了很多。
離開蕭宅時,李守錡心滿意足,上到馬車后,問:“給撫寧侯朱國弼的信,發出去了嗎?”
“發出去了,六百里加急。”
李守錡點頭:“那就好…”
瞇縫上眼睛,靠在軟軟地坐墊上,嘴里輕聲道:“上天有眼,老夫看你如何逃…”
同一時間,定王的老師楊士聰正在密見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
誰都知道,吳昌時是首輔周延儒的心腹,楊士聰自然也不例外,但今日密見吳昌時,卻只是為了獎賞一副古畫,其他什么也沒有說,但吳昌時卻是明白他的意思…
楊士聰離開后,吳昌時就去了首輔周延儒的府邸。
而楊士聰馬不停蹄,又去見了次輔陳演…
承乾宮。
帷幔低沉。
一個焦慮的聲音傳出。
“原想著,等我年歲到了,就向父皇自請出藩,離開這是非地,但想不到竟忽然出了這等禍事…”
一個身穿赤色蟠龍袍,黑冠玉帶的年輕人坐在椅子里,語氣悲傷而沮喪。
卻是永王朱慈炤。
“殿下勿憂,陛下龍體康健,又是盛年,不會有事的。”
站在他身邊的青袍太監,安慰的說道。
永王搖頭:“父皇的身體,過去確實康健,但經過去年那件事,他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這半年里,一直都是病病殃殃,這一次又遭受這么大的打擊,怕是…”
又嘆口氣。
“宮里傳言,說父皇吐了三口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父皇不見我。我難辨真假。”永王沮喪。
“殿下,陛下不見你和定王,并非是不想見你們,而是借此在詔告眾人,太子還在,誰也不可有覬覦之心。”沈霑道。
“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可我心里就是難安…”永王嘆。
“殿下擔心太子?”沈霑問。
永王點頭:“一連十天都沒有消息,太子哥哥怕真是兇多吉少了…唉,太子哥哥這么英武,攘外安內,奔波勞碌,為我大明朝立了這么多的功績,上天為什么就沒有保佑他呢?”
說著,竟然是落下淚來。
沈霑也黯然,但還是安慰:“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永王呆愣了半晌,忽然說道:“如果太子哥哥不在了,定王繼承大統,我怕就沒有好日子過了,說不得會身首異處…”想到定王對周后之死的怨恨,永王脊背發涼,聲音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殿下不用擔心,你是皇家血脈,有皇明祖訓和滿朝文武,就算定王登基,他也不敢拿你怎樣!”沈霑寬慰。
永王搖頭,慘笑道:“未必未必,定王心硬的很…”
見永王如此憂慮,沈霑也不禁坐臥難安起來。
服侍永王休息之后,他換了一身衣服,悄悄離開了承乾宮。
一燈如豆。
兩人在燈下相對而坐。
燈光照著他們兩人的臉,正是好久沒見的李晃和沈霑兩兄弟。
“定王那邊的人,已經在活動了,王德化也已經倒向了定王,你告訴永王殿下,此時此刻,一定要小心謹慎,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李晃臉色無比凝重,原本就有點小的眼睛,感覺都咪成米粒了。
沈霑臉色微微一變:“王德化怎敢?”
“他怎么會不敢?”
李晃苦笑:“細說起來,還是你我的功勞呢。”
沈霑明白了,也苦笑一下:“永王殿下安分守己,只想做一個富貴王爺,他是不會有什么把柄的。”
“那也要小心…”李晃臉色嚴肅:“這是王權之爭,不是小孩過家家。雖然永王殿下自己沒有心思,但誰知道其他人會怎么想呢?要知道,如果太子回不來,能繼承皇位的,就只有定王和永王啊。”
沈霑吸口涼氣:“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叮囑定王小心的。”
李晃緊繃的臉色,這才放松下來。
沈霑看著他:“李晃,你聰明的很。你說說,太子殿下真的回不來了嗎?”
聽到此問,李晃臉色又凝重起來,語氣沉重:“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聰睿,果決,本是我大明最佳的儲君,未來也必然是一代明君,但九宮山的事,太蹊蹺了,東廠探子的密報,還有在地官員將領的奏疏,都讓人有一種感覺,太子好像就是憑空消失了,二三十萬人,七天七夜,都沒有找到任何蹤跡,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什么?”
“太子殿下被流賊劫持走了,而且那伙流賊極善于山林行走,在官軍趕到,大規模搜山之前,他們就已經離開了。”
沈霑眼睛發亮:“太子沒死?但流賊為什么要帶走太子?他們又要把太子帶到哪?”
李晃搖頭:“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沈霑默了一下,說道:“李晃,你想過沒有,如果太子回不來,這天下就是定王的了…如果定王要對永王殿下不利,那該如何是好?”
“盡人事聽天命。如果天命真在定王,定王真的登基,為我大明的皇帝,他要懲治永王,又有誰能攔阻?君叫臣死,誰又能不死?我等奴婢也沒什么說的,到時一起陪永王殿下上路就是了。”李晃說的沉重。
沈霑仰天:“怎么會這樣?”
默了半晌,李晃緩緩說道:“你也不必過于擔心。我看太子殿下不像是夭折之人,何況,流賊既然沒有殺太子,而是費盡力氣的裹挾帶走,那就說明,太子對他們是有用的,他們不會輕易殺死太子。如果天命在太子,那太子就一定有辦法脫困,只要太子脫困,回到軍中,即便定王費勁心機,有勛貴和王德化,甚至是周延儒的支持,我料他也不是太子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