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言,左良玉立刻漲成大紅臉,帳中眾將的臉色,也都不是太好看。
左良玉本是勇將,勇猛曾經僅次于曹文詔,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和功勞的增加,他漸漸變的桀驁起來,管你什么督師巡撫,不和老子的脾氣,老子一概不理!
同時的,他性子也變的圓滑起來,遇強則走,遇弱則戰,總之,沒有勝算的仗,他是絕對不打的,前番在浮山,因為恩公侯恂督師,他不得不硬著頭皮打了一張,而浮山一敗,成了他永遠的痛,想起來他就后悔,吳甡新任督撫,對他的器重遠遠不如侯恂,所撥錢糧也和他期望甚遠,因此他心中甚是不滿,他手下的將官就更是不滿了,尤其是后五營的惠登相吳學禮等人,每日在他面前說吳甡的壞話,不想為吳甡賣命,這一路而來,掉隊的那兩萬人,一半確實是因為游兵散勇,不經操練,另一半卻也是惠登相他們的縱容,故意給吳甡難堪的結果。
而左良玉雖然沒有指使,但卻也是默許了。
同樣的,今日的議事,眾將都不想出戰,雖然也不是他左良玉指使和授意的,但同樣也是他默許的。
現在被吳甡一激,他卻也忍不住臉紅起來,畢竟,他心中還是存有一些忠勇的。一直以來的私心,某種程度是對文官胡亂指揮的不滿和糧餉無繼的憤怒,骨子里,他還是想要奮勇殺敵,報效朝廷的。
不止左良玉,王允才馬士秀也都有羞臊之色,其他眾將,卻都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對吳甡的痛心疾首,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吳甡環視眾將,忽然提高聲調:“流賊四萬,但能戰之兵,不過幾千,正是我軍一舉破之、一雪前恥的大好機會,如果猶豫不決,膽小怕事,錯失戰機,不但為天下人恥笑,朝廷亦不會放過我們!狹路相逢勇者勝,本督已經下定決定,漢陽是非打不可,而且要在流賊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快速前行,殺流賊一個措手不及,如果勝了,本督必上疏朝廷,為諸將請功,如果敗了,一切責任,皆是我吳甡,絕不拖累諸位!”
吳甡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左良玉也不禁微微動容,霍然站起,朝吳甡抱拳躬身:“良玉愿隨部堂戰!!”
左良玉沒有多說,但他表情和動作就是一種表態。
于是,帳中眾將紛紛站起,表示愿意戰。
吳甡點頭,不管怎樣,總算是說服左良玉,而左良玉一人表態,全軍通過,由此可知,左部剩下的五萬人馬,依然是牢牢控制在左良玉的手中,左良玉要戰便戰,如果左良玉不愿意戰,帳中怕是沒有一人會同意戰。
軍閥之相啊。
吳甡暗暗憂慮。
眾將都愿意戰,接下來就是如何戰了。經過商議,最后定下了大軍左右包抄,派奇兵繞后,截斷、燒毀漢陽和武昌之間的兩座浮橋,將四萬流賊擊潰,甚至是全殲的戰略。
吳甡和左良玉坐鎮中軍,馬士秀和惠登相各率五千人,左右包抄,這都沒有問題,但派誰為奇兵,截斷燒毀兩座浮橋卻是問題。因為是奇兵,又需要繞后,因此風險相當大,鬧不好就會陷入流賊的重重包圍之中,就像當日的曹文詔一樣,力盡而死。
猛將王允才站起,愿領本部人馬,繞后奇襲流賊架設在武昌白沙洲到漢陽鸚鵡洲的浮橋,但另一座武昌大堤至漢陽南岸嘴的浮橋,卻無人認領,眾人都看向前五營的李國英,李國英卻低下頭,漢陽南岸嘴的浮橋比鸚鵡洲的浮橋更危險,更容易陷入流賊的包圍之中,即便是李國英,也沒有膽氣擔任這個奇兵。
一時,帳中沉寂,吳甡和左良玉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以往這種情況,肯定是要左良玉指定一人,但南岸嘴的浮橋至關重要,如果沒有一定的實力和相當的膽氣,怕是完不成這個任務。
左良玉皺著眉頭,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或者是在等什么?
吳甡明白左良玉的意思,于是看向左手邊,坐在第一順位的那個將軍。
那將明白吳甡的意思,立刻起身抱拳:“末將愿領!”
卻是三千營主將賀珍。
眾人都是大喜。
三千營的實力,他們在開封之戰都是見識過的,開封之戰后,三千營更是補充了一些原本是屬于李自成三堵墻的騎兵,整體實力,不降反升,擔任這個繞后奇襲的任務,還是合適的,只是三千營乃是吳甡從京師帶來的中軍護衛騎兵,三千營出擊,吳甡的中軍可就空了。
但吳甡卻不能不派賀珍,不然只靠左部沖鋒陷陣,三千營留在后方,不論左良玉本人或者他的部下,都是不會服氣的。
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取得此戰的勝利。
戰略戰術都確定,然后眾將立刻執行,雖然左良玉在這之前磨磨蹭蹭,心中多有不滿,但一旦確定,他立刻就進入了角色,調兵遣將,親自披掛,鼓舞士氣。
“今夜突襲,明日清晨到達漢江邊,諸君奮勇,殺流賊一個片甲不留,以為浮山死難的兄弟報仇!!待到功成,良玉必不負你們!出擊,出擊”左良玉縱馬來去,揮舞手臂。
于是,官軍兵分四路,馬士秀和惠登相明進,賀珍和王允才暗潛,向漢陽殺去。
漢陽。
深夜。
城中濃煙滾滾,火光四起,靜靜聽,似乎能聽到城中傳來的陣陣哭聲…
城外大營。
年輕的流賊將領還沒有休息,還站在地圖前,舉著蠟燭,仔細思索。然后轉過身來,對站在帳中的幾個部下說道:“浮山一敗,左良玉已經喪膽,想不到今日還敢來,看來,新任湖廣總督吳甡,給他的壓力不小啊。”
“少將軍,我們該怎么辦?”一個絡腮胡須,臉有疤痕的精壯漢子問。
“看左良玉的下一步了,如果左良玉磨磨蹭蹭最好,彼此默契,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左良玉揮軍疾進,那我們就不得不同他打一場,以為義父攻打武昌爭取一些時間了。”年輕將領臉色凝重。
“浮山一戰,左良玉已經沒有多少兵了,如果獻帥能支援我們幾千老營,我們說不定能吃了他!”精壯漢子摩拳擦掌。
年輕將領搖頭:“我們兵馬雖然多,但多是不經操練的烏合之眾,左良玉卻是沙場老將,部下兵馬也都是久戰之兵,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真逼的他們使出拼命的狠勁,我們這四萬人,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剛說到這里,就聽見腳步聲急促,一個丟盔棄甲,臉上帶血的流賊小頭目闖進大帳,急慌慌地說道:“少將軍,左良玉兵分兩路,向我軍殺來了,蔡店鎮二十里之外,有官軍偵騎出現!”
原來,年紀將領在外圍布置了多個據點,只要官軍大兵逼近漢陽一百里,他立刻就能發現。
“來的好快!”
年輕將領微微吃驚,先是獎勵了小頭目突圍而出,帶回了這個重要情報,然后在詳細聽完小頭目的回報之后,他冷靜思索了一會,說道:“兵分兩路,左良玉自領中軍,算時間,最快明日清晨就可以到漢陽,看來左良玉胃口不小,想要一口吞下我們啊…傳令,全軍戒備,做好迎戰的準備。再給竇明望傳令,令他集結兵馬,多設弩箭,嚴防官軍騎兵突襲浮橋!”
帳中大小掌盤聽聞,都一個抱拳,急急出帳去準備了。
年輕將領看向精壯漢子,說道:“勒統武,你率咱們的一千多老兄弟,立刻整備,不打旗幟,穿官軍甲胄,隨我往西!”
勒統武吃驚:“少將軍,官軍可是從西面來的呀?我們為什么還要往西啊?”
年輕將領聲音冷靜:“守怕是守不住的,但我們又不能輕易撤退,撤退必然導致潰敗,更會影響武昌大局,因此,我們必須拖延一點時間。兵法云,以正合,以奇勝,官軍洶洶而來,想要一口將我們吞下,必定是主力在前,輜重在后,如果我們輕騎突進,偷襲他們后方,或有事半功倍之效。蔡店鎮距離漢陽二十里,如果我預料不錯,官軍一定會將后營和指揮所設置在蔡店鎮,前番我已經探出了一條小道,我們從小道趁夜繞行蔡店鎮,殺左良玉一個措手不及,不但可以反敗為勝,說不定還能一了百了,徹底解決了左良玉!左良玉沒了,官軍就會潰敗。漢陽的危局,自然也就解除。”
“可這太危險了…再者,你去了,這里誰指揮?”勒統武猶豫。
“交給竇明望吧,對于守城,他最是擅長。臨機應變,沖陣擒將,卻是我擅長。”年輕將領。
“少將軍…”
“不要說了,做戰就沒有不危險的。而且這是我們唯一的勝機。”年紀將領臉色毅然,擺手:“去準備吧。”
“是!”
勒統武抱拳躬身,然后離開。
“哥,我要和你一起去!”勒統武離開后,大帳的角落里,忽然站起一個人影。
年輕將領臉色一沉:“胡鬧!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你的任務,乃是立刻過江,向義父回信,告訴義父,官軍傾巢而來,兵馬眾多,我義軍不可小視,武昌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要迅速轉進,絕不能困于堅城之下,被官軍合圍!”
人影哼了一聲,從帳篷角落里走出來,燭光照著她雪白的臉:“這些道理還用你說?義父豈會不知?你不過就是要找一個支我離開的理由罷了,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走的,蔡店鎮,我去定了!”
“你!”年輕將領怒。
“你什么你?你放心,我不會是你的累贅!”人影又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年輕將領站在原地,只能搖頭。一會看向地圖,眼神更是憂慮。
腳步聲響,一個黑臉將領走了出來,向年輕將領行禮。
年輕將領轉頭看他:“竇明望,官軍即將殺到,不需要多,你只需要守住一天就算你功勞,但使我擊破官軍后營,官軍就會不戰自退!而防守之中,兩座浮橋最是關鍵,因此,一定要調集重兵,不惜一切,嚴守浮橋,決不能讓官軍斷了我們和老營的聯系,不然我們必敗。”
竇明望抱拳:“少將軍放心,人在橋在。”
凌晨時分,官軍大兵果然迅捷殺到。
箭矢如雨,殺聲震天。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馬士秀和惠登相,率領官軍主力兵馬于清晨時分,分別殺到了漢軍城北和城南,然后面對流賊大營,一南一北,開始猛烈沖擊,流賊利用構建的工事,張弓搭箭,拼命的向官軍傾射箭雨,又用不多的火炮,向官軍發動轟擊,一時雙方殺的難解難分。
雖然李定國早有預料,并且發下軍令,授權竇明望,要各部嚴防死守,但面對官軍忽然來到,各部流賊還是一片驚慌,人喊馬叫的。
從這一點上來,流賊畢竟是流賊,成軍時間短,雖然有李定國這樣的年輕的,有智謀的賊首,但下層軍士的軍事素養和執行力度,卻遠遠跟不上。
一個騎著黃驃馬的黑臉賊首,正在陣前大聲呼喊,指揮流賊迎戰。
正是李定國的部將竇明望。
李定國要他主持漢陽防御,尤其是要緊守兩座浮橋,以保證大軍的后路,竇明望不敢怠慢,半夜就調派兵馬,增強漢陽周邊,尤其是身后兩座浮橋的防御,但剛布置完畢,官軍的鐵騎就沖到了。
流賊竄起,已經十幾年,一般的地方部隊早已經不是張獻忠這種老賊部隊的對手,但左部底氣還在,面對面的硬拼,依然有一定的勝算。箭射刀砍之中,流賊死傷眾多,紛紛倒下,倒斃的尸體,鋪了一層又一層,但流賊人命不值錢,竇明望不住的調集兵馬,將新流賊作為炮灰,一撥一撥的往上驅趕,用他們血肉抵擋官軍的箭矢和刀槍,耗費官軍的力氣。
一時,戰事陷入僵局,馬士秀和惠登相竟然遲遲無法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