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子望向自己,佟定方以為是有什么命令,連忙在馬上躬身抱拳聽令,不想太子卻只朝他笑一笑,就繼續向前了。佟定方摸不著頭腦,但又不敢問。
道路崎嶇難行,朱慈烺不止一次的停下腳步,等待前方將士搭橋或者是開路,朱慈烺不愁苦,反倒是越發的喜歡,自己五百人通行都這么困難,建虜十萬大軍必然很難從這里通過,十一月建虜入塞之時,只要堅守薊州,嚴防古北口,就可以挫敗建虜的入塞圖謀。
不過朱慈烺還是不敢大意,兵法云,以正合,以奇勝,為防建虜劍走偏鋒,玉田防線還是要有所準備才對。每當經過險峻的路段,他都會停下來詳細記載,并嚴詞詢問向導周圍是否有繞行之道?
最后將答案認真的記載在本子上。
短短一百七十里路,朱慈烺足足走了三天,一天連六十里都走不上。
其間,每到險要或者是利于行軍布陣的地方,他都會把吳甡,宗俊泰和佟定方三個人叫到身邊,和他們一起討論軍略。宗俊泰雖然是武襄左衛指揮使,官高位重,不過卻略顯愚鈍,不論面對怎樣的山行水勢,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佟定方雖然年紀小,但久在軍中,又有天生的悟性,常常能說出一些精辟的論點,不但朱慈烺稱贊,連吳甡也是連連點頭,贊不絕口。
一得夸獎,佟定方羞澀的本性立刻就顯現了出來,動不動就臉紅,以至于朱慈烺笑他是一個“紅孩兒”。
京師。
東緝事廠后堂。
提督東廠太監王德化看罷手中的密報,隨手放在桌子上,所有所思的道:“太子對佟家父子倒是器重的很啊…這佟瀚邦出身遼東,怕不是又跟袁崇煥有關系吧?”目光抬起,看向面前小太監:“我兒查了沒有?”
叫李晃的小太監躬身回答:“回干爹,兒子已經查過了,十三年前,袁崇煥督師遼東之時,佟瀚邦還只是軍中的百總,且駐地不是寧遠,而是山海關,兒子又跟熟知遼東往事的老番子打聽,他們都沒有聽說佟瀚邦跟袁崇煥有什么交情。”
“不需要交情。”王德化搖頭:“張家玉跟袁崇煥也沒有交情,甚至見都沒有見過,然他提起袁崇煥,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恨不得讓袁崇煥復生。你再仔細查,張家玉,董朝甫,如果再加上一個佟瀚邦,那太子想要為袁崇煥翻案之心就昭然若揭了,袁崇煥可是欽案,太子想要翻欽案,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眼睛里有喜色。
李晃低下頭:“可惜兒子沒有打聽到他們在城樓上都說了什么。”
“無妨。”王德化搖手:“吳甡那個老家伙也在場,估計就算提到了袁崇煥,也不會說的那么露骨。對了,陳新甲和吳甡的家里都安排好了嗎?”
李晃跪倒在地:“陳新甲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只要太子到兵部或者是到陳新甲的家中,咱們立刻就可以知道。但吳甡門風極嚴,兒子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請干爹責罰!”
王德化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李晃跪伏在地,氣也不敢喘。
“起來吧。”良久,王德化緩緩道:“吳甡那個老狐貍不好對付是意料中的時,不要著急,慢慢找機會,咱家就不信他家里一點縫隙都沒有。”
“謝干爹。”
李晃激動的叩謝,然后起身。
“陳新甲和吳甡都是太子的心腹,太子在朝中有什么動作,都是通過他們兩人在執行,所以一定要把他們兩人盯緊了,只要找到他們的不軌,就是你大功一件!”王德化眼睛放光。
李晃低頭默然了一下,忽然又跪倒:“干爹,兒子有一句話不能不說。”
王德化皺起眉頭,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口氣不善的問道:“你想說什么?”
李晃猛的一叩頭,忠誠烈子般的說道:“干爹,兒子還是那句話,歷來臣和君斗,都沒有好下場,更何況,間不疏親,就算太子真有什么不法,陛下也不會割斷父子之情的,我大明朝又祖制森嚴,皇太子地位穩如泰山,除非是有謀逆的大罪,否則無人能撼動太子的地位,干爹今日對太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增加太子對你的厭惡,一旦太子登基,干爹就算是滿身是嘴,恐怕也難以解釋今日之事…”
說著說著,李晃竟然哽咽了起來:“為干爹您的千秋百年,兒子求你罷手吧,不要再繼續了!”
“住口!”
王德化冷不丁拍案而起,臉上的肉絲都氣得突突亂跳:“咱家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都是太子逼咱家的,咱家不使點手段,不握一點把柄,豈不是變成待宰羔羊了?”
“那又有什么用?”李晃頭也不抬的嗚咽道:“干爹你能逃過一時,但能逃過一世嗎?一旦今上駕崩,新皇繼位,干爹你今日的功績,就是來日的罪過啊…”
王德化臉色忽然發白,背著雙手,以極快的速度在殿內來回走了兩趟,嘴里哀鳴著:“咱家又何嘗不知道?但咱家又有什么辦法?來日的罪過,總比今日的罪過好。咱家總不能眼睜睜地等死,卻什么也不做吧。再者,是陛下令咱家這么做的,咱家難道還能抗旨嗎?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后再想以后的事情吧。”
說到最后,聲音變的蒼涼無比,仰頭看向窗外,長長地嘆口氣。
就像是一頭即將要掉進陷阱的野獸,明知前方的黑暗中有陷阱,他卻不得不沖,因為獵人的弓箭已經瞄準了他,一旦停下,必然中箭死亡。在弓箭和陷阱中,他寧愿主動的死于陷阱中,也不愿被動的被弓箭射死。
“干爹…”
李晃嗚咽著。
王德化轉頭看著這個兒子,心里少有的涌起了一股感動在宮中收了這么多的干兒子,對他最忠心,做事最得力的就是這李晃了,更難得的是,李晃事事為他著想,而不是像其他小太監一樣,只想從他這里討一個富貴。
“偌大的東廠,也只有你能這么貼心了。就算來日真的要死,干爹也會想法設法的保全你…”王德化輕聲一嘆,正要令李晃起身,腦子里電光一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個人雷劈了一樣的呆愣了片刻,眼珠子瞪圓,伸手指向李晃,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再把剛才的那句話重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