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據奴婢得到的消息,徐衛良家中抄出現銀一萬兩,銀票三萬五千兩,還有黃金玉石若干,他經營的糧店和當鋪尚在清理中,想來最少也還有兩萬兩,加上他老家的五百畝地,幾處宅子,這還不算他隱匿的錢財,算起來,徐衛良的身家最少也有十萬兩。”王德化稟告。
“你是說,抄家的錢,足夠京營一月的軍餉?”
“是。”王德化帶著笑意:“太子爺深謀遠慮,想必早料到這一點了。”
“不用拍他馬屁。”崇禎冷哼了一聲:“他這一次惹的禍更大!縱使徐衛良貪墨軍餉,押詔獄,交由刑部就好,他怎敢不經審判就抄家?他的膽子怎么比朕還大?還有那一百個假兵,居然直接就砍了頭!這簡直是聞所未聞…朕不用猜都知道,彈劾他的奏章已經在路上了!”
說完,崇禎帝站起身,負手在殿內踱步來去,一臉焦急和懊惱,到這時,他有點懊悔不該讓太子代自己巡營,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可怎么向群臣,向天下幽幽眾口交代?
“陛下,亂世用重典,那些人居然連京軍都敢冒充,按律本就該斬,奴婢覺得,太子處分的也沒什么不對。”王承恩插了一句嘴。
崇禎站住腳步哼了一聲,斬首和流放都是按律,太子所為雖沒有超過律法,但難免不會落下一個暴虐之名。
“奴婢也這么認為。”王德化附和:“京師有些人膽大包天,連皇家的權威都不在意,奴婢以為是該整治一下了。”
崇禎帝又哼了一聲,不過對兩人的話卻聽進去了一些,冷冷道:“你兩倒挺護著他啊!”
“奴婢不敢。”王承恩和王德化趕緊跪下。
崇禎帝又走了幾步,恨恨道:“罷了,都起來吧。”
等兩人起身,崇禎目光看向殿外,輕聲嘆:“亂世用重典,不是不對,睿智果決更是應該,但就是殺伐有點重…怕是會有違天和啊。傳令給太子,令他回城之后,立刻來見我!”
京師郊外。
距離京師城門還有一里多的時候,朱慈烺遠遠看見路邊有兩人在等候,天色早已經黑漆,火把照耀下,一人穿緋色官袍,一人穿青色,兩人昂然站立于路邊,目向南方,動也不動。
“是少詹事和左庶子。”李若鏈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兩人。
少詹事王鐸和左庶子吳偉業。
朱慈烺已經猜到是他們倆了。
兩人是東宮老師,但卻已經有一月沒見過東宮太子了,病好之后,朱慈烺一直避而不見他們,兩人甚是郁悶,今天上午兩人求見再被拒絕,下午卻聽說太子在城外校場檢閱,檢閱也就罷了,居然當場砍了一百顆人頭,驚悚之下,兩人覺得不能再猶豫了,必須面見太子,不然圣上怪罪是小,若太子繼續這般任性胡為下去,一旦東宮有變,他們九死也莫贖了。
遠遠看見太子,已經五十五歲,一把大胡須的王鐸還能保持冷靜,年輕的吳偉業卻已經等待不及,激動的幾乎要沖上去,攔在朱慈烺的馬前了。
朱慈烺知道躲不過,甩鞍下馬,邁步走過去。
不騎馬,用步行表示對兩位先生的尊敬。
但心里,他對這兩人卻是鄙視的。
王鐸二十來歲就中進士,點庶吉士翰林,有“才壓江南”的美名。
吳偉業書香世家,崇禎四年一甲第二名,俗稱的榜眼,授翰林院編修,著名詩人,被后人譽為“江左三大家”,不過氣節卻不怎樣,明末看不慣官場的腐敗,不想做崇禎的官,建虜入主華夏后,卻做了建虜的官。
王鐸也一樣,滿清攻到南京時,他同禮部尚書錢謙益等一起開城門投降。
兩人雖滿腹詩文,但卻沒有多少氣節。
朱慈烺穿越而來,甲申之變就在眼前,他每分每秒的時間都是寶貴,根本不能浪費在這兩人身上,且這兩人也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東西,因此他一直不見他們,但想不到他兩人如此執拗,每日求見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堵在路邊了。
眼看避不過,只能一見了。
見太子還是如過去那般的“有禮”,王鐸和吳偉業相互一看,總算是有點心安。
兩人迎上朱慈烺:“臣見過太子殿下。”
朱慈烺笑:“兩位先生免禮。”
“殿下身體無恙,為何一直不愿意見臣等二人,是臣等哪兒做的不好嗎?”吳偉業年輕,說話不會繞彎子,感覺有點沖。
朱慈烺淡淡笑:“左庶子哪里話?本宮這些天就是身體不好,弓馬騎射還可以,但一看到書本就腦子疼,御醫給本宮看了看,說還是需要多休息,不宜勞神,書本暫時還不能碰,所以這些天才沒有見兩位先生,兩位先生勿要多想。”
王鐸和吳偉業相互一看,臉色都很難看,不能讀書,卻能騎馬,還到校場閱兵,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明知道太子說的是“鬼話”,但他們卻也不能戳穿。
相互對望了一眼,還是由吳偉業發問:“殿下,臣聽說,今日你在校場斬了一百人?”
朱慈烺點頭。
“不知他們犯了何罪?”
“冒充京兵,按律當斬。”
“還派人抄了右掖營主將徐衛良的家?”
“是。”
“殿下,你這么做,可經過了刑部,或者經過了陛下?”吳偉業臉色嚴肅。
“沒。”朱慈烺坦然相告:“我今天是代天巡視,有臨時處置之權,徐衛良貪墨軍餉,弄虛作假,還想欺瞞本宮,本宮不能饒他,不然何以震懾校場上的六萬將士?”
“殿下差矣,校場上都是我大明的將士,何用震懾?只要殿下修德治心,仁義為本,將士們自然心悅誠服、奮勇用命。何況人命關天,縱使罪犯,也不能隨便斬殺,需交給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理,以昭公信,因此臣以為,殿下今日之言行,大為不妥。”
吳偉業深輯到地,一副犯言直諫,勸導君儲的直臣模樣。
朱慈烺微微皺眉:“左庶子是說…本宮沒有公信嗎?”心里暗罵:你吳偉業吳梅村怪不得在明末清初的文華中只能算一個小道人物,就憑你的迂腐你就成不了大器!不震懾士卒,不殺貪官,不凝聚軍心,只靠你嘴里的仁義,能挽救大明的危局嗎?
你跟我說仁義,有本事你跟徐衛良說去,讓他不貪墨軍餉,跟那些士卒說,讓他們不怕死的去殺敵,又或者你直接跟建虜說去,讓他們仁義為本,不要再侵擾我大明,看他們理不理你?!
“臣不敢。”吳偉業嚇一跳,連忙跪倒在地。
王鐸也跪倒。
質疑皇太子的公信,間接的等于是在質疑天家和皇帝的公信,這個罪過可大可小,如果皇太子抓住不放,吳偉業肯定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吳偉業是兩榜進士,榜眼出身,原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只不過剛才太激動了,以至于口不擇言,如今太子這么一說,他立刻就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
王鐸連忙打圓場:“殿下,吳偉業心憂殿下的學業,以至于一時糊涂。言語無狀,還望殿下恕罪。”
“起來吧,本宮并無怪罪之意。”朱慈烺淡淡道:“今日校場之事,實乃事出有因,如果不能斷然處置,必然影響到京營的軍心士氣,還望兩位先生能夠體察。”,
王鐸和吳偉業站了起來,吳偉業被太子折了銳氣,不敢再多說什么。王鐸胡子一大把,資格老,又是詹事府的詹事,膽氣依然在,拱手道:“殿下,我大明以法治國,刑罰乃刑部職權,無論何人犯罪,都應送往刑部,由刑部審理,最后是殺是罰,皆應由刑部定奪,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干預。殿下國之儲君,萬民表率,可千萬不能忘記這一點啊。”王鐸語重心長,語氣比吳偉業柔和多了。
但不想太子卻不給他面子,皺起眉頭,冷道:“本宮剛才說過了,本宮今日處置的并不是民,而是兵!一切都依軍法處置,絕沒有逾越刑部的權責,兩位先生不必再多言,若沒有其他事,本宮就要回城了。”
“殿下!”
這一來,連養氣養的極好的王鐸也不免有點變色了,爭執道:“殿下,臣等一片忠心…”
朱慈烺擺手打斷他:“兩位先生的忠心本宮很清楚,也很敬佩,但本宮這件事處置的并沒有錯,兩位不要再言。再說一遍,他們是兵,不是民!~”
王鐸楞了一下,忽然有所頓悟,眼睛里閃過慚愧,拱手長輯到地:“臣明白了。”
吳偉業楞了一下,也明白了,只要太子緊咬那一百人是兵不是民,就沒有處置過重的問題,朝臣們也就無話可說,他二人是太子老師,應該維護太子,當然也應該緊咬這一點,而不是自失立場,太子明著是斥責,其實也是在提醒他們。想明白這一點,吳偉業連忙也躬身,心中卻想:太子也太機心了吧。
王鐸道:“亂兵之事,臣和左庶子一定在朝中為殿下辯解,但請殿下以后說話行事還需小心謹慎,遵從古禮,不然臣等萬死莫贖。”
指的當然是太子在校場發表演說,不守禮制之事。
見王鐸不再提亂兵之事,朱慈烺深深望了王鐸一眼,心說這老頭還算是知所進退,一點就透,怪不得是大書法家呢。
“謝先生,本宮知道了。”
朱慈烺淡淡笑,看似虛心接受,內心卻不以為然。禮,什么是禮?難道一本正經的坐在那,說一些官話就是禮嗎?騙這個時代的小孩兒還行,朱慈烺前世三十歲的靈魂和閱歷可不吃這一套,何況大明只所以衰敗,跟頑固保守、階級分明的的“禮制”也是有一定關系的,他怎么會遵從?
王鐸和吳偉業相互一看,明知太子在糊弄,但也好繼續再追究下去了,畢竟是太子,他們當臣子的,不能太過逼迫。
“那明天的早課…”王鐸問。
“呀,本宮頭疼的厲害,李若鏈,快扶我上馬。”朱慈烺轉身就走。
王鐸和吳偉業弓身拱手,目送皇太子上馬離開,直到皇太子遠去了,方才直起身來。王鐸望著皇太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吳偉業卻是皺著眉頭,眼神驚訝:“太子殿下…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啊。”
以前的太子,秀氣文雅,言語中帶著尊敬,對他們兩人的話,絕不會有任何的疑問,但眼前的太子,不卑不亢,眼神里透著英武,話語間更隱隱有自己獨特的道理--一個月沒見,感覺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有了主見,甚至是有點“離經叛道”了。
兩人都有這種感覺,但卻不敢明言,忠義大節,君臣禮儀,有些事情絕對不能碰觸,有些想法也是絕對不能有的。
“走吧,聽說有幾個御史蠢蠢欲動,想給太子找麻煩,我們得想辦法去勸阻。”
王鐸掀簾上了轎子。
吳偉業點頭,不管怎樣,作為太子的老師,他們都必須要維護太子,那些彈劾太子的奏疏,哪怕就是一個一個的談,也要想方設法的擋下來。
剛進了城門,朱慈烺就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吳有性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