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楚云堅定地看向喬紫青,鼠疫眼下確實是相當棘手的病癥,但他相信,以喬紫青在醫學上的天賦,再結合古代、現代雙重醫術知識,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而且,如果真的最終沒有辦法的話,楚云寧愿選擇放棄其他人,也要保全喬紫青。
楚云不是個自私的人,為了拯救天下蒼生,他已付出了很多。
但他也沒無私到為了拯救素不相識的人,要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搭進去。
“嗯,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喬紫青甜美一笑,說完就合上眼,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架勢。
伸手替喬紫青蓋上被褥,楚云在已經合眼的喬紫青額頭上輕輕一吻,悄然離開。
然而,又過了七日,喬紫青的身形日漸憔悴,精神萎靡,卻仍對鼠疫束手無策。
病源已經被根除,從再沒有新的患者這一點就能夠確認。
但已經感染鼠疫的患者們,情況反而是越來越糟糕。
甚至,已經有二十幾位病入膏肓的患者,身體多處出現黑斑,甚至有人咳血而死。
如果不是喬紫青有先見之明地讓負責照顧病人們的郎中、士兵帶上口罩勤洗手,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狀態,恐怕會有很多人在這過程中也感染上鼠疫。
看著已經變得心神恍惚的喬紫青,守在他身旁的楚云是心如刀絞,又愛莫能助。
“啟稟將軍,縣令大人求見。”
一位楚云特地挑選的近衛在營帳入口大喊道。
“讓他等著,我稍后就到。”
楚云眼下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有些不耐煩地沖入口喊道。
“云,該忙還是去忙吧,別擔心我,我沒事…”
喬紫青說話都顯得極為勉強,近日來她完全是廢寢忘食的狀態,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吃飯也只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加上少許米湯,就算楚云變著花樣為她做她最喜歡吃得菜,她也是完全沒有食欲。
“你這個樣子,讓我怎能不擔心?”
“我們都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這個道理,還是過去你教會我的,不是么?”
喬紫青強笑著說道。
“我知道了,那我去去就回。”
雖然想片刻不離地陪在喬紫青身邊,但楚云知道這樣做不但任性,而且于事無補。
與喬紫青道別之后,楚云離開營帳,等候不久的黎陽縣令一見了楚云,就趕緊躬身行禮。
“下官拜見車騎將軍!”
“有什么事?”
楚云心情不佳,盡管有在注意語氣不要帶有太重的戾氣,仍使得一向謹小慎微的黎陽縣令,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都說上意難測,對于他們這些官職低微的人來說,在大人物面前一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話甚至是哪個細微的小動作沒處理好,惹得大人物們不高興。
不知楚云為何語氣不善,黎陽縣令小心地試探著問道:“將軍,屬下有幾句話如骨鯁在喉,想說予將軍,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完,黎陽縣令還用那一雙小眼睛在左右掃了掃,若是給他換上一身輕便的夜行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賊眉鼠眼的模樣,是某個飛賊呢。
楚云也看了看周圍,意識到縣令似乎是有比較隱秘的事情要告訴自己,當下整理好情緒,作了一番深呼吸。
“好,你跟我來吧。”
就近找了一處安靜無人的營帳,楚云的左右親衛把縣令渾身上下搜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匕首一類能對楚云行刺的利器,然后才乖乖守在門口。
帶著縣令進入營帳,楚云隨處找了個做工簡單的木椅坐下,拍了拍另一張椅子,說道:“有什么話,坐下說吧。”
“下官不敢,下官站著說就行了。”
看著忐忑的縣令,楚云沒有繼續強迫他坐下,而是隨意揮揮手道:“好吧,那有什么話你就痛快說吧。”
“是,小人想說的是…”
剛開了個頭,縣令又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現在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話你盡管說,我不會降罪于你就是了!”
見多了這些芝麻綠豆般的小官,楚云早就大致摸清這些人的想法了。
因為如今的楚云有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生死的權力,所以他們在面對楚云時,往往表現得過分小心。
聽楚云這么說,縣令終于卸下防備。
“將軍,實不相瞞,下官是想替將軍分憂,又怕將軍責備。”
“你既是有替我分憂的打算,我怎會責備你?”
“將軍,這次,全憑將軍的英明果決,才能將此次怪病的病源扼殺在萌芽之中!
將軍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場瘟疫的蔓延,拯救了萬千百姓的性命,習慣是萬分欽佩!
但是,對于那些已經患病之人,下官以為,斷不能再繼續留他們在營中了。”
楚云直接忽略了黎陽縣令前面那些溜須拍馬的廢話,反問道:“不留在營中,那把他們安置在何處?”
“下官…下官以為,驅逐出城最合適不過…”
“驅逐出城?你可曾想過,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都身患重病,就算是有郎中和將士們照顧著,仍不見好轉,這種時候把他們驅逐出城…”
楚云瞪了一眼對方,這才繼續道:“方琦,你是想讓病人們自生自滅么?”
這些患病的人,有不少已經失去了自理能力,就算還有部分人處于染病初期的癥狀,但黎陽縣有怪病的傳聞早就傳遍臨近各縣,就連其他郡的百姓也有所耳聞。
所以,就算這些病患有能力徒步走到其他城池,結果也只能是被拒之門外。
至于在荒郊野嶺生活,那跟等死沒有任何區別。
縣令方琦聽了這句話直接跪下,顫聲道:“將軍,下官也是為了替將軍和夫人分憂,才…”
“替我和夫人分憂?!你分明是怕疫癥蔓延,禍及自身,所以就故意出這種冷酷無情的主意,置那些病患的生死于不顧!”
其實早在前段時間忙著執行“滅鼠行動”的時候,楚云就已經看出方琦的一些異樣態度。
不過那個時候事情太多,整天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去理會他。
但楚云著實沒想到,原來這家伙一直懷著這樣的心思。
“原來將軍是這樣想的?將軍認為我方琦是貪生怕死之輩?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就草菅人命,不顧那些病人的死活么?”
“難道不是?!”
楚云本就心情不爽,此時也罕見地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面對楚云的斥責,方琦欲言又止。
“如果不是,你就把話說清楚,不管有什么話,我現在允許你說!”
“好!將軍,那就請先恕下官直言了!”
“說!”
“將軍!早在七日之前,下官就想過把今日的這番話說與將軍聽!
但那時,不止是將軍,就連下官,也愿意對夫人抱有希望,期待夫人能找到醫治那些病患的方法!
下官并非將那些患病百姓們的性命視如草芥!下官何嘗不希望他們能得救!
但是自打夫人來黎陽,已經超過一個月了!時至今日,夫人恐怕仍然沒有找到治愈這‘鼠疫’病癥的辦法,不是么?
當然,下官絕對沒有怪夫人的意思!將軍您與夫人為了我們黎陽縣已經盡力而為,我們全城上下所有將士、百姓,都對您與夫人感激不盡!
但是將軍,我們必須面對現實,下官如果猜得不錯,就算再給夫人一段時間,怕是也找不到治愈此病的手段!
下官每日都有親自去探望那些患病的百姓,他們有些人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沒有幾天的活頭了!
如果任由他們病死在營中,再這樣下去,下官擔心病癥會傳播開來,這樣一來,我們前些日子的辛苦就全都付諸東流了!”
方琦的這番話說得不但全程激動,而且楚云聽得出他說的都是心里話。
如果方琦真的貪生怕死,他沒必要每天冒著可能感染鼠疫的風險,親自去病患營中探望那些患病之人。
他的這一行為,楚云也有好多次親眼目睹,絕非他捏造的謊言。
最重要的是,他說中了楚云心中最擔憂的事。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喬紫青在探究至于鼠疫的方法上,確實沒有任何進展。
如果真的要絕對理性地去看待這個問題,也許方琦提出的方案,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楚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他做事從來都是當斷則斷,優柔寡斷的時候是少之又少。
可這一次,他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是犧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永絕后患,給更多的人提供安全?
還是恪守本心,無論如何,都不放棄任何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哪怕是冒著可能害死更多的人的風險?
這兩者孰對孰錯?如何取舍?又將會產生怎樣的后果?
楚云并非神仙,自然也無法預知未來。
似乎是看出楚云的動搖,方琦開始趁熱打鐵。
“將軍!下官明白將軍心存善念,顧惜那些患病百姓們的性命!可是,請將軍為大局著想,三思而后行!”
能說出這番話,方琦已經是在冒著得罪楚云甚至是被砍頭的風險了。
楚云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平日里陰抑寡言的小縣令,真正的模樣居然是如此一位性情中人。
思量了一會兒,楚云嘆息道:“方琦,你的心意,我已經都聽明白了,但是你的提議,我還是不能采用。”
“將軍,莫要因小失大啊!”
“方琦,你這番話,若是換做對別人講,你現在已經死了。”
“正是因為下官知道將軍海量汪涵,才敢出此大不敬之言!下官是真心敬佩將軍的為人,而非阿諛奉承!”
方琦說得極為動容,確實像是真情流露一般。
“夠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楚云把手一揚,宣告著這次談話的終止。
說完,楚云轉過身就要離開。
方琦剛想叫住楚云,可伸出一半的手最終還是停住,然后徐徐落下,縮了回去。
與方琦分別的楚云,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立刻去找喬紫青,繼續陪伴在她身旁。
楚云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需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獨處一會兒,好好靜一靜。
在自己營帳內的床鋪上躺下,楚云翻來覆去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心情非但沒有平復,反而愈發狂躁。
即使是過去面對千軍萬馬之時,楚云也沒有覺得這么無力過。
輾轉反側也不知過了多久,楚云終于從床鋪上爬起身,強行振作起來。
這個時候,喬紫青比自己還要痛苦,楚云身為男人,必須站出來,陪伴在她身邊。
為了不被喬紫青察覺到異樣,楚云還費了一番心思,把心態調整好,才匆匆趕去喬紫青所在的醫用營帳。
好在喬紫青的心思都在研究治愈鼠疫的方法上,沒有太過注意楚云的狀態,再加上楚云一直竭力掩飾自己內心的動搖,這才沒有露餡。
又是一夜的鏖戰,直到丑時過去,喬紫青才在楚云的強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睡下。
為了防止喬紫青趁自己走后,獨自偷偷地重新從床上爬起來繼續工作,楚云還特地藏在營帳入口外,等了許久,見喬紫青并沒有起床的動向,才放心地離開。
心力交瘁的一整個白天,讓楚云在躺到床鋪上以后,沒過多久就進入了熟睡狀態。
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第二天,居然是被屬下們的驚呼聲喚醒。
“將軍!快醒醒!不好了!”
“嗯…嗯?!”
楚云驚醒之后,猛然起身,只覺得大腦因睡眠不足而隱隱感到一陣刺痛。
一手捂著腦袋,另一只手揉著惺忪睡眼,楚云逐漸睜開眼,看清把自己吵醒的罪魁禍首。
“小周?是你?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大事不好了將軍!”
身穿精鐵鎧甲的親衛騎兵,向楚云大聲重復道。
“別瞎嚷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說啊!”
感覺自己耳膜都快要被刺穿的楚云,皺著眉頭說道。
“死…死了!那些患病的百姓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