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可以想象得到,這段時間里,陸真真的日子有多難熬。
曹丕他們哥仨整整七日不見蹤影,卞夫人對此不起疑心才叫怪事。
可陸真真哪怕明知道他們仨人不知去向,但也只能撒謊蒙騙卞夫人,以免她得知真相受不了刺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方才應該也看到,我已經打法那三個小家伙回王府見嬸嬸了。”
別人不知道,楚云卻一清二楚,陸真真這丫頭可是個大忙人,要說她只是為了專程感謝自己把曹丕他們仨平安救回來,就專程三更半夜地來找自己,楚云說什么也不信。
“云哥哥的知覺還是這么敏銳呢…”
說著,陸真真嘆了口似乎已經悶在胸腔中多時的氣,認真道:“云哥哥,我有嫂子的消息,而且…”
見楚云的臉上沒有過分激動的反應,陸真真才稍微安心地繼續道:“是壞消息。”
這時楚云已經能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而且跳動的頻率還在不斷加快。
他盡力按捺自己內心的動搖,靜靜注視著陸真真道:“紫青么…如無意外,她應該早就帶著懷風到達鄴城了才對,出了什么事?說說看吧。”
二人的距離近在咫尺,陸真真能明確地感覺到,楚云正竭力克制著不安的情緒。
“嫂子和令公子并沒有出什么意外,只是嫂子在途徑黎陽時,發覺當地似乎蔓延起一種怪病,所以她就讓部分隨行的護衛,護送令公子繼續趕往鄴城,她自己則留下調查當地患者的病因…”
陸真真仿佛生怕楚云聽到這則消息會情緒失控,看向楚云的眼神中也滿是擔憂之色。
以楚云今時今日的地位,喬紫青身為他的夫人,根本沒有為了一城之地的百姓們,冒著風險去探究一場未知病癥的原因。
這種事,在陸真真看來,只需要交給其他精通醫術之人去處理就好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
讓陸真真感到頗為意外的是,楚云的情緒沒有那種劇烈的波動,反倒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楚云原以為,喬紫青和楚懷楓也在途中被什么來路不明的家伙給綁架了。
現在看來,是他太杞人憂天了。
說來也是,冀州再怎么說也是曹操的稱王之地,在自家地盤上如果真的頻頻發生自家人被綁架的事件,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云當然也擔心喬紫青的安危,也不大贊成喬紫青的這種做法。
現在的喬紫青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一位母親。
楚云并不反對喬紫青去幫助那些被病魔折磨的百姓們,但在這之前,楚云認為她至少應該先陪著兒子一起回到鄴城,確保做足充分的準備,與身為丈夫的楚云商量過后,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幫助百姓們,而不是這種擅作主張的方式,置楚懷楓和自身的安危不顧,以一己之力去與未知的病癥對抗。
只是話雖如此,楚云身為丈夫,對喬紫青的秉性也是相當了解。
她在醫術上的天賦,不說曠古爍今,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奇才,否則,也不會引得華佗、張仲景這兩位當時神醫都愿意對她傾囊相授,盡心竭力地培養。
而她對病癥的好奇心,對醫術至高境界的追求,也同樣凌駕于諸多事物之上。
盡管這種將楚懷楓交給將士們護送的做法,讓楚云覺得有些母性上的缺失,但楚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做的喬紫青,使得他卻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不愧是她”的感覺。
只不過,現在可不是該去佩服喬紫青的時候。
黎陽在鄴城以南,黃河以北,而且是最接近黃河北岸的縣城之一。
想到愛妻眼下可能正孤身與某種可怕的病癥作斗爭,楚云就坐立難安,心思也跟著飄到了黎陽。
“上一次去黎陽,還是官渡之戰的時候…”
聽到楚云這一聲念叨,猜到楚云心思的陸真真不禁問道:“云哥哥是打算親自去黎陽一趟,接嫂子回來?”
“唔…我得想想…”
楚云沒有急于下決定,并不是因為他不夠擔心喬紫青,而是眼下等著他處理的事,似乎越來越多了。
先是曹洪答應即將兌現的二十萬石糧草,需要楚云留在鄴城進行接收,另外在收到這二十萬石糧草之后,還要與荀彧見上一面,拜托對方將這些糧草妥善地運送到張燕的手上。
以西涼鐵騎們為模板想要訓練的新一批精銳騎兵,目前還只實施到了一半,為了替以后的戰事做準備,這件事的優先級也同樣不低。
但是,盡管楚云想將這些事都親力親為地完成,可與家庭、妻子還有尚未滿一周歲的兒子相比,仿佛都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深思熟慮了片刻,楚云終于做出了讓自己滿意的決定。
“真真,我必須親自去黎陽一趟。”
從身份、職務上講,楚云似乎同樣沒有為了這點“小事”而前往黎陽的理由。
但僅僅是“喬紫青在黎陽”這一個理由,其實就足夠了。
“所以,我需要你在我離開鄴城的這段時間里,幫我處理一些事。”
“是以云哥哥你的名義,去接收子廉叔叔答應給你的糧草…唔唔!”
還沒等陸真真把說完,楚云就有些粗魯地伸出手,強行捂住這丫頭的嘴。
“小點兒聲!我說你好歹平日里也是負責處理這些機密之事,怎么說話如此不小心!”
在責備陸真真的同時,楚云還不忘四下張望,好在此刻周圍別說是人,就連一只鳥兒的影子也沒瞧見,楚云才放下貼在陸真真朱唇上的右手。
“云哥哥多慮啦,這附近絕對沒人,方圓一里以內,無論是腳步聲還是呼吸聲,都休想瞞過我的耳朵!”
陸真真說著,還炫耀似的用纖纖玉指,指著自己的耳朵。
楚云還是第一次聽說陸真真有這樣的本事,不過聽起來這丫頭也不像是在說謊。
“既然你知道我想拜托你的事,這就代表你早就潛入到曹洪的府上,在暗中竊聽許久了吧?”
畢竟楚云與曹洪商談的內容是絕密,楚云身邊的人又不認得陸真真,不可能主動告訴她,曹洪自己就更要保密了。
所以,陸真真能得知這些秘密的唯一途徑,就是親自躲在暗處偷聽二人的談話,而且以她的身手和本領,就算潛藏在大堂的房梁上,恐怕也沒人能發現她的存在。
“云哥哥還真是了解真真呢!”
“我可不是在夸你…算了,這些都不重要,如你所說的那樣,我正是希望你能幫我處理這件事,不只是要從曹洪的手上拿到那二十萬石糧草,還要讓荀令君幫忙派人將那些糧草送到張燕手上。
“另外一件事,是派人暗中保護我的好侄兒,讓他平安到達鄴城,然后把他保護起來,對么?”
陸真真口中的“好侄兒”,自然就是楚云與喬紫青的獨子——不到一歲的楚懷楓。
這些事聽起來很復雜,做起來也并不容易。
“沒錯。”
但楚云相信,以陸真真的本領,就算是她不親自出面,也足以在暗中指使其心腹講這些事辦妥。
要說以陸真真的身份,在鄴城沒有幾個信得過的得力助手,楚云是說什么也不信。
“可以倒是可以啦,不過云哥哥該不會是忘了,之前還著真真一個人情沒還哦!”
現在的楚云哪里還有與陸真真開玩笑的心情。
然而奈何吃人手短,求人辦事自然也是這個道理,楚云只好強裝笑顏道:“等這些事都處理完,到時候我一定滿足你的心愿。”
“哎,我在說些什么,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燈里的燈神。”
說完這句話,楚云在心底自己吐槽自己一句。
考慮到要哄得陸真真幫忙,楚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一來陸真真已經知道了楚云與曹洪之間的約定,也知道近來相關事件的來龍去脈。
二來,以陸真真的能力足夠勝任此事,而且以她“卞夫人義女”的這一層身份,再加上二人曾默契地配合過,楚云也絲毫不用擔心她會泄密。
因此可以說,陸真真確實是托付這些事的最佳人選。
“真的?咱們一言為定哦!”
陸真真用閃閃發光的一雙明眸期待地盯著楚云,看樣子,楚云方才的胡言亂語反倒對陸真真很有效果。
“我說到做到。”
楚云信誓旦旦地鄭重保證。
“好吧,我會在云哥哥離開鄴城這段時間,替你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的,至于哪些事是‘應該’處理,這個范疇…”
“你有權自己拿捏分寸,但要注意,別做出太過火的行為。”
楚云這么說,等于允許陸真真拿著自己“車騎將軍”的名頭去做事,別看只是個空頭支票,但楚云已經沒有賴賬的可能了。
如果不是曾經與陸真真合作得很愉快,而且二人確實曾共同經歷過緊張刺激的磨難,楚云才會對她這般信任。
他很清楚陸真真的活潑與胡鬧都只是在他面前才會表露出來的隱藏情緒,平日里的陸真真做起事來一絲不茍,沉默冷靜,其形象簡直就像是故事中所描繪的那些冷酷無情的女殺手。
“我會注意的。”
“那好,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告辭了。”
楚云一想到今晚喝得半醉半醒,頭腦雖然還能保持清醒,但身體上確實不大舒服。
而且,楚云只有今夜趁早好生休息,明天才能有足夠的精神,趕去黎陽見喬紫青。
“需要真真送云哥哥回府么?”
陸真真眨眨眼,開著明顯的玩笑。
“你要是愿意的話,我也不拒絕。”
說完,楚云不再跟陸真真糾纏不休,瀟灑地用尚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的大腦和還算聽話的四肢,翻身上馬。
至于陸真真,早就在楚云上馬的一瞬間,就如同一縷輕煙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策馬回到府上,楚云在下人們的幫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便呼呼大睡起來,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陽都升起一個時辰,楚云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床榻上依依不舍地爬了起來。
簡單洗漱后,楚云換上一套嶄新的厚實衣袍,以抵御秋末的寒風。
一想到還有堆積如山的事在等待著自己處理,楚云就失去了自己下廚做飯的興致。
隨便吃了些并不算合口味的食物,楚云就前往府上的馬廄,騎馬前往軍營。
面見馬超、龐德,將操練新騎兵的事交托給他們二人之后,楚云將自己要離開的事,也一并告訴了他們二人還有王平。
剛進行過清晨對練的馬超和龐德剛好結束練習,因為穿著盔甲的緣故,即使天氣已經算很冷了,他們二人仍累得滿身是汗。
“可是將軍,您不是已經與曹洪將軍說好了,十五日之內,去接收他籌備的二十萬石糧草么?”
馬超擦過額頭上的汗珠之后,一邊躬身行禮,一邊向楚云說出這番話。
他大概是擔心楚云會來不及處理這件大事。
“放心吧,能做的安排,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我盡量在十五日之內趕回來,如果趕不回來的話,也會有人替我去處理這件事的。”
楚云沒有將陸真真的存在吐露給馬超等人,并不是說他不信任他們,只不過陸真真的身份畢竟是卞夫人的義女,她一向游離于明處與暗處之間,替卞夫人做各式各樣的隱秘工作。
因此,她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旋即,楚云此行去黎陽的原因和目的告知馬超、龐德還有王平三人。
他們得知楚云是為了找喬紫青才動身去黎陽,皆是恍然大悟。
但理解歸理解,馬超還是不放心楚云的個人安全,強烈要求隨楚云同行。
楚云卻拒絕了馬超的好意,覺得對方太杞人憂天了。
黎陽位于冀州南部,北靠黃河,是自家的兵家重地,城中守軍眾多,且不少人曾經隨楚云征戰過,既不可能有人犯上作亂,更不會有人膽敢找楚云的麻煩。
如果真要說有什么危險的話,那也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