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殺人了!
人還沒有回到京城,在黃河邊殺了兩百余官民的消息就傳遍了四方,在工地上巡視的河道總督得知這個消息后,惶恐之下懸梁自盡謝罪。
消息傳到南京后,宋學朱等人無不是憂心忡忡的等待著皇帝的怒火,尤其是在得知親族涉及其中時,更是誠惶誠恐至極點。
而與此同時,報紙上將河道衙門里官商勾結的內幕揭開,千里河堤偷工減料的新聞一經刊出,舉世嘩然,士紳百姓無不是滿腔的怒火。尤其是江河大堤兩側的士紳百姓更是驚怒不已。畢竟,一但發生洪水,大堤不保,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
億萬百姓淪為魚鱉之口。想到這一幕,他們又怎么可能不惱,舉世嘩然間,要求朝廷徹查此案的呼聲不斷,甚至有地方士紳主動聘請工程人員,對本地已經完工的河堤進行檢查,以確保大家伙不至于在洪水時淪為魚鱉之食。
不查不當緊,這一查,不少地方都出現了問題,黃泥填縫啦、石料規格了,水泥貴?可以多摻點沙子。里面一層沙多,外面一層正常配比。利潤還不夠?那就直接黃泥填縫。還不行?那就替換石料。
總之一句話,即便是最厚道的包商們為了利潤,也會偷工減料。
消息傳出,舉世皆知。
而隨之而來自然是滔天的怒火!
徹查、追責的聲音此起彼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微服出巡將近一個月的乾圣皇爺回到了南京,雖然在皇爺回南京時,有關皇爺此行“又”收了個胡女為妃的消息就傳出來了,可現在輿論洶洶,誰還關心這個啊。
對于百姓來說,這件事詮釋了皇帝是好的,官員是貪官的真理。
皇帝老爺子多好啊!
一年拿出上千萬兩銀子讓地方上修河堤、修水利以造福百姓,可是那些個貪官污吏呢?居然勾結奸商,偷工減料,這是想要害死他們啊。
皇爺殺的對,殺的好,殺的妙!
貪官該殺,奸商更該殺!
“瞧好吧,皇爺一回到南京,必定會殺盡天下的貪官污吏。”
人剛一回到南京,朱國強就下旨內閣與六部、都察院、大理寺覲見。
“人都到齊了?”
前腳走進來了御書房,朱國強就直接問道,身后還跟著太監王喜,現在宮里除了少數幾個當年德王世子府的親隨太監外,太監已經淡出了皇宮。
眾臣紛紛行禮。
朱厚照瞟了章曠一眼,然后說道:
“想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黃河故道大堤,偷工減料如此,實在是觸目驚心,朕已經親自處置此事,官員奸商都已經伏法,但此事不能就此善了,著刑部追繳河款,不但要把奸商掙的銀子都追里來,還要把他們用臟款掙的銀子也都追回來,另外按照合同約定,處以十倍、百倍罰金,他們人死了,可兒子沒死,老子貪沒,兒子享受,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即便是流放了,也要追償,兒子還不完的,孫子還,他們想奸滑得利,坐享富貴,朕非但讓他們享不到富貴,而且世世代代享不到富貴!”
在回來的路上,朱國強想了很多,最終他確定了一件事,就是想要打擊官商勾結,不僅僅要從制定上著手,還要讓他們害怕,他們想通過偷工減料、官商勾結來發財,那就從根本上杜絕這樣的念頭,甚至讓他們連這樣念頭都不敢冒出來,否則,再過個幾年,一樣會冒出來。
他們想要富貴,那就讓他們世代受窮吧!老子死了,兒子還債,兒子死了,孫子還!孫子死了,重孫還。
總之一句話,什么時候把賬還清了?什么時候這事兒才算了。
總省的有一些人腦袋被砍掉的時候,心里還在那里念叨著還好還好,哪怕我死了。子孫后代也能因為我而富貴終身。現在就是要告訴他們,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至少在大明朝再也沒有這樣懂事了,他們貪污受賄的哪怕一文錢都得找回來。
“陛下圣明!”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反對。
“陛下,臣有罪!”
章曠請罪道。
“此案持續數年,臣身為都察院左都御使,有失察之罪,請陛下責罰。”
“臣有罪!”
剛剛還只是彎腰持笏行禮的眾臣,此刻直接長揖伏地了。
面對他們的請罪,朱國強則坐在那,只當沒有聽見。
這件事涉及到人太多,單就是都察院的奏折,涉及到的官員就不下千人,他們如何涉及的呢?
最普遍的現象就是打招呼,比如給地方官打招呼說“族人在家行商,還請多多照顧”,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還有呢,就是對親族借自己的名義行事,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甚至有的人知道不知道,還是一說,就像宋學朱一樣,身為首輔又怎么可能會為親族包攬工程,親自打招呼。
他還不至于如此不分輕重吧。
要是因為這讓他致仕,反倒顯得自己嚴苛了。
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怎么弄出這個模樣的?
這一路上,朱國強一直在反思,在反思之余,他甚至特意到了淮安一帶的黃河大堤看了一下,那里有不少早年間修建石筑河堤,雖然已經過去百年,但仍然完好無損。
或許,那些石堤沒有和水泥填縫穩定石基,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工程質量非常不錯。為什么反而采用新技術的長堤卻有不少被修成民豆腐渣。
“朕不想殺人!”
朱國強冷冰冰的說道:
“朕要想治你們的罪,直接下旨就行了,朕想的是是什么,導致如此千秋大業,居然被修成了豆腐渣,你們都是治世之臣,你們都來說說,這個亂子是怎么出來的?”
面對陛下的問題,眾人一陣啞然,為什么?
其實他們也在反思。
李建泰起身答道:
“陛下,其實,這件事說起來,與我朝包工方式有直接關系。”
“哦?你說!”
“過去興修河務,是朝廷拿出銀子,這些銀子大都是用來買原料的,沿河各府縣提供力役負責施工,河道衙門只負責提供原料,巡視、監督,而地方官府除了組織力役之外,亦監督河道衙門提供的原料是否合格,是否充足,同時,力役施工時,除了河務官員以及地方官廳組織之外,還有地方鄉紳參與,他們往往會捐出些許錢糧,同時負責監督施工,而且他們比官員更負責、更積極,因為,他們的地就在河道兩側。”
他們是直接利害人啊!
黃河決口百姓遭難,鄉紳也逃不掉啊。
大水無情,倒霉的時候,大家一起倒霉,對于那些家有良田千畝的士紳來說,他們當然更積極,生怕河堤修的不結實,最后碰到大水時河堤塌了,沖毀了百年的家業。其中的利害關系,不點都通,沒有誰會為白癡到為了一點眼前的銀子,冒著大水沖毀河堤,沖毀家業的銀子,對自家門口的河堤視而不見。
甚至,大明各地的河堤、江堤,修建的最結實的地區,肯定就是那個地方的鄉紳更多,權勢更大,為啥?花朝廷的銀子,保自家的田,這么劃算的買賣,誰不爭啊?
萬歷年間朝廷為什么拿出十幾萬兩銀子修荊州大堤?
首輔張居正是荊州人啊。
“陛下登極后,四海承平,國庫充足,陛下為天下百姓之福祉興修江河河堤,每年拿出千百萬兩由工部會同地方施工,但工程方式卻一改舊規,改由工部繪制圖紙,統一發包,而地方只需要配合,提供人力即可,地方官府也樂得輕松,而地方人士,即便是想監督也是無從監督,或者不解新營建章制,不知如何監督,這才讓很多人鉆了空子…”
現在的問題是這鍋誰來背?
眾臣沉默皆不敢言——因為正是陛下一手制定的這個新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