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對于任何一個曾于遼東軍中效力的人來說,這句話就像是大山似的一直壓在他們的心頭。而對于已經年過的五十的許致遠來說,更是有著極為深刻的理解。
從薩爾滸之戰兵敗,再到遼東失陷,淪落深山,再后來逃入東江,再然后十幾年沙場征戰,幾年前鐵山陷落、皮島失陷,他千多名下屬、遼民,只能避進朝鮮的大山之中,過著名為盜匪,實為野人的生活。
很多時候,為了一口糧食,一包鹽,都要拼命,都要殺人。為了活下去,只能殺人。
“啊…”
一個朝鮮人的腦袋在蘇三被砍飛上天,紅色的血飛濺出來,就像是水龍里噴出來的水似的。他沒有理會倒下的尸體,而是揮刀向另一個朝鮮人砍去,從他的眼中,蘇三看到了驚恐和絕望。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心慈手軟。
在這里想要活下來就要心狠,有些事情必須要去做。
這群押糧車的朝鮮人壓根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在弟兄們的砍殺下頓時四散逃去。
人,跑得再快能跑過馬嗎?
看著弟兄們騎馬追過去,把他們砍翻在地,看著那些朝鮮人一一倒下時,許致遠不想制止,他知道他們想要什么,他們想要復仇。
三年前要不是朝鮮人給東虜引路,東虜又怎么可能攻破鐵山,不是朝鮮的水師相助,東虜又怎么可能上得了皮島?
報仇!
其實,真正的仇人是誰?
這些朝鮮人不過只是一群背信棄義的家伙罷了,真正的仇人還是建奴,是東虜啊。
抬頭朝著北方看去時,許致遠的目光冰冷。但目光中卻有那么一絲無奈。無奈之余,他手握著長槍,槍底的鐵尖扎在地上,而上面被布包裹著,布用紅繩系著,他就這樣握著它,在這一刻,他的心情似乎又平靜了下來。
總有一天一定會報仇的!
一定會 看著蘇三他們回來時,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大當家的,這些朝鮮人可真不夠砍的,這至少有一萬石糧食,夠咱們用上幾個月的了…”
策馬奔來的蘇三沖著大當家的喊道。
哦…大當家的!
是了,他不再是大明的千戶了,而是山寨的大當家。鐵山陷落的幾年來,許致遠帶著他們,在大山里游走,天是帳篷,地是床。人倒下了,就砍幾棵樹把人燒成灰,然后隨身帶著,沒人愿意丟下他們,丟了,他就成了異域的孤魂野鬼了,只有回到大明,才能不用再流浪。
可身處異域,又怎么回得去呢?
“好,回山寨吧!”
說罷,他揚鞭打馬便著山里走去,寨子就在山里頭。弟兄們就跟在他的身后,騎著馬,趕著糧車,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一萬石糧食!足夠寨子里的人吃上幾個月了。
其實,寨子里也種著田,即便是不搶,糧食也夠大家吃的,但是,搶這些糧食的目的是要告訴那些背信棄義的朝鮮人,告訴他們…我們沒有忘記。
幾個時辰后,當他們來到山寨的時候,非但山寨前面是水田,就連兩邊的山上也都是梯田,田里不少朝鮮人在干著活,這些朝鮮人都是逃到山里的賤民,他們樂意在山寨里活著,在這里,沒有人拿他們當賤民,而是拿他們是人。
地里正在干活的朝鮮人,看到大當家的他們回來時,無不是紛紛在跪在田里,神情恭敬、態度謙卑,對于這一切,許致遠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在這個聚集著萬余人的山寨中,他們就是這里的主人。
很快,女人和孩子們的歡笑聲就在傳遍了整個山寨,看著蘇三老遠就跳下馬,朝著抱著孩子的女人跑去時,許致遠笑了笑,這群先前殺起人來毫不眨眼的家伙,在這些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面前,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
可惜都是朝鮮女子啊!
許致遠的心里這么暗自嘀咕著,這些女子或許漂亮、溫順,但他們是大明天朝之人!怎么能以屬國女子為正妻呢?
其實,又有幾個是明媒正娶的,有的甚至都是搶來的,像蘇三的那個,好像就是某個衙門吏員的女兒。
剛搶來時哭哭啼啼的,后來知道他們是天朝大兵時,就越發順從了。其實并不是每一個朝鮮人都是背信棄義的,雖然還有很多人心懷著天朝。
“大當家的,平安道觀察使派秘使來了。”
這邊剛進寨子,軍師蘇士林就走過來悄聲稟報道。
“哦?有什么事嗎?”
將馬韁丟給朝鮮奴仆,許致遠挑了下眉頭,其實對于山寨的存在,至少平安道觀察使是一直默許的,他的心里仍然念著神宗再造之恩,其實,不少朝鮮人也都念著大明的恩情。
當然,許致遠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刀子,如果沒有手中的刀子,或許,他們也有可能淪為朝鮮人的奴仆,他就曾在朝鮮人的大院中救出過淪為奴仆的遼民。
“東虜過江入朝了!”
“什么!”
猛然睜大眼睛,許致遠的拳頭緊握,東虜來了!這一瞬間,他整個人的都發生了變化。
“聽金明喜說,去年歲末,咱們大明官兵從海路入遼東,直搗黃龍奪了沈陽,燒了沈陽城,還把黃臺吉的皇后給搶了,還印了《嘗后圖》四下散播…”
眉飛色舞的蘇士林提到《嘗后圖》時,更是一陣心馳神往,而許致遠更是激動的說道。
“散得好,嘗得好,這下他黃臺吉的腦袋可是變得綠油油的了…”
大笑之余,許致遠又問道。
“那黃臺吉為什么入朝?搶東西?這朝鮮不都是稱臣了嗎?”
“大當家的,他們不僅搶了黃臺吉還有東虜權貴的福晉,還順手救了朝鮮質子,這就怪上朝鮮人不臣,讓他們交出質子,讓李王謝罪。”
“哼哼,就是找個理由敲詐而已。”
許致遠哼了一聲,這樣的理由像他這種當土匪的用也就得了。沒想到,他黃臺吉居然也用這種理由可真夠下三濫的。然后他說道。
“那金明喜來是什么意思?”
“是來向咱們求援的。”
求援?
“…我朝鮮上下無不感念當年神宗再造之恩,雖“丙子胡亂”后,國君被迫臣胡,可心中又焉敢忘大明天朝…”
看著跪在地上的金明喜,許致遠并沒有說話。金明喜來求救,是因為平安道觀察使手中沒有兵馬,實行文人治軍和兵將分離制度,無定將、無定卒,只有漢城的軍戶輪流服役的營兵,至于地方上根本沒有常備兵卒,現在黃臺吉領兵過江,他們自然是無力應對。
所以才想到他們,想到了他們這些流落在異域他鄉的殘兵散勇。
“焉敢忘,要是不你們朝鮮人,東虜怎么可能破鐵山,破皮島!”
大廳里立即有人大喝道。
“大當家的,朝鮮人既然已經降清,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
“是啊,大當家的,朝鮮人引狼入室,正好讓他們嘗嘗引狼入室的滋味。”
面對群情激憤的天朝大兵,金明喜再次磕頭道。
“千戶大人,還請大人念我朝鮮服事天朝二百余載,義即君臣,恩猶父子,
至誠事大的情份上,救我等一救。”
面對金明喜的泣求,許致遠的一直都沉默著,而廳中諸人卻顯得有些激動,他們并不愿意為朝鮮人賣命。
可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愿意為自己的家人報仇,都希望在死去之前能多殺哪怕一個東虜。
抬起頭來,看著廳中激動不已的眾人,許致遠反問道。
“我們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