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
隨著史督師頭顱被送到城中,南京城內頓時一陣嘩然——史督師全軍覆沒!
南京內無可用之兵,外無救援之軍!
怎么辦?
東虜大軍就在城外!
到明天就五天了!
五天一到,若不獻城,必定盡屠城,妻子為俘!
這一夜,南京城內已經亂作一團,不是一夜,而是東虜兵臨城下的五天來,城中軍民早就亂成一團,而寄托于眾望的留都勛貴以及六部官員們,無不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的都沒有什么主意。
這城是獻,還是不獻?
不獻要死!
可獻了,也不一定活啊!
難道真的隨東虜一同撤到關外去?
這一夜,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選擇題,尤其是對于徐文爵來說,更是如此肩負有守備中都責任的他,現在的心底也是煩亂的很。
怎么辦?
這城是守還是不守?
守吧,肯定是守不住了!
想到那天建奴一到城下,就用紅夷大炮轟斷了一節外郭城墻,要是他們想要強攻的話,轟開城墻簡單就像揭紙一般。
一但城破…
徐文爵甚至不敢往下想去。
可要是不守呢?
不守!
那就是獻城,可獻城后呢?性命是保全了,可是將來呢?將來難不成真的隨東虜一同撤到關外去?不去,留在南京,到時候皇帝追究下來,一樣的掉腦袋啊!
頭痛啊!
恰在這時,有人通傳忻城伯趙之龍、靈壁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等人求見。
簡單的客氣后,大家就紛紛坐下了,其實,這個時候求見是為了什么,彼此都明白,無非就是為了商議一個出路。
可,出路在那?
“好了,現在的局勢,大家都明白,內,無可守之兵,外,援軍已沒。大家都說說吧,怎么辦?”
徐文爵嘆了口氣,然后便端杯不語。
“這…”
良久,趙之龍打破了沉默。
“大家伙都是我大明的世勛之家,世代奉皇命鎮守南京,沐皇恩不可不謂之不重,按說東虜犯城,我等是應該為大明死義,只是…”
抿了抿嘴,趙之龍頗有些為難的說道。
“我等死義無妨,只是,只是城中兩百余萬父老到時候必定生靈涂炭,且高皇帝孝陵亦將會被毀,如此,我們如何能對得起百姓、對得起高皇帝?”
徐文爵等人紛紛點頭,但卻沒有出言附和。
“可若是獻城投降,豈不是有負皇命?”
“若是不降,到時候,就是兩百萬軍民盡遭殺戮!我等何其狠心,居然讓兩百萬百姓成全我等忠義之名?”
鴉雀無聲!
頓時廳堂內鴉雀無聲!
眾人都不再說話了,他們世代于南京鎮守,家族于此繁衍生息,一但城破…生靈涂炭的何止是百姓啊!
“可城要是獻了,我等也是死路一條啊,既便是東虜放過我等,陛下又豈會放過我等?”
“那怎么辦?”
“這城,能不獻,就不獻,能不降就不降,要是他們索要錢糧的話…盡量答應他們就是了!”
“可,他們要是不答應呢?”
廳堂內再次陷入死寂!
他們要是不答應的話,到時候怎么辦?
難道真的要獻城嗎?
可要是獻城的話,到時候朝廷追究下來怎么辦?
相比與獻城,他們更愿意拿銀子贖城。姑且不說拿銀子贖城,到時候朝廷追究不了多大的責任。就是那些銀子也不是他們掏的這城里頭的富商大戶,回家不能掏個幾萬兩啊。
甚至就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湊出了幾百萬兩銀子,只要城外的東虜愿意,隨時可以把這些銀子送給他們。要是覺得少,還可以拿出來更多的銀子。
銀錢乃是身外之物,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問題是萬一對方不要這些呢?如果他們非要進城的話,到時候怎么辦?
一時間,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但是,最終總還是要做出決定的。
“為百姓,為高皇帝陵寢安危,只能如此了,但要獻城,非得東虜答應——一,不殺我百姓一人,二,不擾孝陵絲毫…”
很快眾人商定了基本的調子——為了百姓,可以降,但是,有一些條件!當然,這些條件是需要談判的。可誰去談呢?
面對眾人投來的目光,徐爾爵默默的說道。
“還是他吧…”
城里頭確實有人可以去談判。其實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派人去和東虜談判了,而且談判也有了一定的成果。比如說拖延了幾天的時間,算是緩兵之計見了效果。
當然并不是說他們沒有付出一些代價,比如他們要拿出銀子錢糧來勞軍。但是百十萬兩銀子,幾萬石糧食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他愿意嗎?”
周圍立即有人質疑道。
“這次去和上次可不一樣啊!”
“放心吧,他也貪生。”
“史公千古!”
又一次,仰天一聲長嘆,錢謙益抬頭看著天空,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此事一成,必定是大功一件!
直到現在,錢謙益還記得四天前,那個清晨,當他凝視著城外浩浩蕩蕩的清軍大營,非但不覺得膽寒。反倒顯得頗為激動。
曾官至禮部侍郎的他在與溫體仁爭權失敗而被革職后,便終年游歷各地,幾個月前來到南京,憂心國事的他,只得寄懷于秦淮,每日借酒消愁…不曾想卻碰到了東虜兵逼南京。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南京諸公居然想讓他出城與東虜談判?
談判是假,緩兵才是真啊!
“無論談判結果如何,只要能爭取少則五六日,多則十五六日的時間即可,待史督師回師,德世子援兵至時,東虜必敗,到時牧齋就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了!”
謝升的話,又一次在錢謙益的腦海中閃動著,甚至于連魏國公和他說什么,他都沒有聽清楚。
自從被革職后,錢謙益一直渴望著再次出山為官,所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
機會不就在眼前嗎?
從吊籃上下來時,錢謙益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凜然正氣的對對方說道。
“吾乃大明前禮部尚書錢謙益!”
可,城一破,也就是死人一個!
死人一個啊!
非死即降啊!
“蒙叟,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不知蒙叟如何處置?”
看著立在那良久不語的錢謙益,丁繼之開口問道。
他是江南知名的曲家,于曲樂無所不能,往日里秦淮歌姬如李香君、顧湄等人都喜與他合作。他交游廣泛,周亮工、王士禎、冒辟疆等人皆為其友。而錢謙益與他極熟,這次來南京,錢謙益就是借宿于他家。
面對好友的詢問,錢謙益沒有開口。
“可否再拖延幾日?德世子尚未至南京,興許…”
不待丁繼之說完,錢謙益便說道。
“德世子為南京眾官彈劾,眼下他是必定不會救援南京了,如果所料不差的話,他必定趁史公殉國后,籠絡江北諸軍,意圖割據自立,我大明將進亂世矣…”
搖頭感嘆之余,錢謙益又說道。
“至于拖延,那阿巴泰又豈會再任由我等拖延…”
頓了頓,又是一聲長嘆從他的嗓間發出。
“眼下南京又將如何?”
“非死即降…”
看著繁華的秦淮,道出這四個字后,錢謙益長嘆道。
“留都數百萬生靈涂炭,我輩豈能坐視…哎…不可為啊,不可為!”
聽著好友的長嘆,丁繼之半晌都沒有說話,正撫琴的他想了想,然后說道。
“若是他人獻城,蒙叟理應殉國,以全名節!”
名節!
好友的提醒,讓錢謙益愣了片刻,他盯著已經凍結秦淮河,沉默良久,才說道。
“水結冰,不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