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喜幾家愁。
當濟南的軍民沉浸于集體婚禮的歡快中的時候,在遼東的沈陽城內,也就是滿清所謂的“盛京”,卻是滿城白幡飄飄,滿城上下盡是一片哭聲,撲天蓋地的哭聲,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回響著,甚至驚動了城內的“沈陽館”。
所謂的“沈陽館”,實際上就是“質子館”。三年前,皇太極率領十萬軍隊攻打朝鮮,朝鮮兵敗,國君李倧被迫向滿清稱臣。滿清變成宗主國,根據雙方盟約,朝鮮世子等人應作為人質到盛京居住。
為了迎接質子的到來,滿清共準備了四個館所,其中沈陽館供世子、大君及輔佐人員居住,質子館供三公六卿子弟居住,東館和西館是接待朝鮮使臣之用。盡管早在幾年前,滿清就將沈陽改稱為盛京,但是,朝鮮依然稱之為沈陽。因而,世子在盛京的質子館被朝鮮人稱為“沈陽館”。
當年為了彰顯“我韃清”的武功,皇太極特意將“沈陽館”修在德勝門附近,以便向往來者顯擺,而現在,當多爾袞領兵從關內回來時,損兵折將近兩萬的代價,卻讓整個沈陽城內立即沉浸于一片悲痛之中,家家立起了白幡,戶戶設起了靈堂。
聽著館外傳來的哭聲,作為質子的李溰顯得有些疑惑,不待他說話,那邊就聽到有人興沖沖的邊跑邊喊道。
“邸下(1)、邸下,大喜,大喜啊。”
興沖沖的跑進房中,申得淵見禮后就激動的說道,
“邸下,臣方才得知,此次胡虜入寇天朝,為天朝天兵重創,損兵折將不下兩三萬,就連多羅貝勒岳托也被天朝天兵斬殺于陣中…”
“呀,多羅貝勒居然死了!”
世子李溰聽聞后,面上非但沒有顯露喜色,反倒感嘆道。
“不曾想,去年秋狩后,于多羅貝勒一別,竟成永別…”
提及多羅貝勒岳托時,李溰的神情中盡是一副惋惜模樣,申得淵見狀,便說道。
“邸下,丙子胡亂岳托殘殺我朝鮮人豈止萬人,現在為天朝天兵斬殺,實為可喜可賀之事,邸下為何為一個蠻胡酋頭可惜。”
宰臣的話,讓李溰長嘆道。
“宰臣你我皆為清國階下之囚,如此慶幸,萬一讓清國知道,只恐皇上會不高興的。”
盡管滿清禁止朝鮮世子私交清朝親貴,但是皇太極每年都邀請世子與其兄弟鳳林大君參加試射、打獵、閱兵這類活動,并問世子的感受。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李溰內心早就為清國的兵威折服,兩年前,清太宗更是兩次分別率領世子和鳳林大君親征明朝,親眼目睹了一切的李溰在目睹了清軍壯盛的軍容,內心里早就堅定朝鮮投降的意志。也正因如此,才會為岳托的死感到可惜。
“邸下,什么皇上,不過只是胡虜酋首而已,難道邸下忘記春秋大義,忘記天朝于朝鮮的再造之恩了嗎?”
作為世子館宰臣的申得淵即便是負責沈陽館與清國的聯絡,但是他卻一直能夠恪守本心,又豈能眼見世子棄大義于不顧,立即厲聲訓斥起世子來。
“宰臣,既然我國已經向清國稱臣,那么理應遵眾君臣之義才是,至于明國,明國衰敗已是必然,宰臣又何必如此固執。”
李溰的回答很直接,似乎看起來也很公正。
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作為質子的李溰在滿清當了八年人質,日子過得其實還不錯,他甚至與滿清攝政王多爾袞交上了朋友,正像皇太極當年所希望的那樣,在見識到了滿清的“實力”后便拋棄了春秋大義,成為了“親清派”。
然而李溰畢竟圖樣圖森破。
他以為自己高瞻遠矚,識時務者為俊杰,卻不料朝鮮的臣民,依然懷揣著對大明天朝的強烈感情。明朝滅亡的消息讓國王和滿朝大臣都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樣,專門到郊外去哭了一天的喪,回宮還在抽泣。
看見世子李溰跟滿清官員如此親密的進入京城,談笑風生,還強迫大家都來迎接,不少朝鮮人已經開始咬牙憤恨。結果世子回國兩個月,就莫名其妙的死亡。有人認為是病死,而有人則認為是被人下毒害死。下毒的主謀,從偏激的反清派宮女,到暗藏的親清派陰謀家,眾說紛紜,不一而足。多爾袞聞得此事,大為震怒,但在朝鮮上下一致的“病死”口徑下,也只能懷著憤憤的心情善罷甘休。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親清派在朝鮮是沒有立足之地,那怕就是世子,國君。
世子的回答讓申得淵怒聲道。
“世子當真忘記讀過的圣賢書了嗎?如此這般事虜,豈不令朝鮮上下心寒。”
“宰臣,孤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畢竟,現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
見申得淵的態度如此激烈,李溰也就不再堅持,不過在他的心里卻覺得像申得淵這樣的人,無不是迂腐至極,他們難道就看不到大清的兵威是何等的強大嗎?就看不到明國已經衰敗的現實嗎?
如果是過去,李溰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在南漢山城目睹了清國軍隊“強大”,尤其是在目睹了清國軍隊的殘暴之后,二十五歲的李溰完全被嚇倒了,而去年隨皇太極征明期間,也目睹了明國的衰弱,曾經高大的天朝形象就此在他的心里坍塌了,作為一個弱者,作為人質的李溰幾乎下意識的作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也就是選擇依靠強者,而在他看來,這個強者就是清國,至于明國…在他的眼里,早已經氣運不在了。
心里這么尋思著,因為被軟禁在“沈陽館”里,所以李溰只能走到門前,隔著大門聽著門外哭泣聲,與周圍的太監、宮女們盡是滿面喜色不同,李溰的神情中帶著些憂慮。
“這次清國軍入天朝千里,必定繳獲無數,想必應該能夠彌補損兵折將的損失吧!”
(1)邸下是朝鮮世子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