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裳到朔州的第一日,被開朗又彪悍的張嬸子按在老舊的木桶里狠狠洗刷了一番,換下來的臟衣服,也被張嬸子直接抱走了,穆紅裳甚至都來不及發表意見。
張嬸子還對穆紅裳的那個小小的行李卷產生了極大地不滿。因為她的行李里,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裙”,都是男人穿的棉布袍子。
不過這阻止不了張嬸子將穆紅裳“打扮漂亮”的決心。她找了個小孩子上她家里跑腿,找了一件自家女兒的新衣裳給穆紅裳穿。
這是一件顏色鮮亮的織花棉布裙子,據說是張家三小姐打算訂親時候穿的,被張嬸子大方的拿出來套在了穆紅裳身上。
穆紅裳個子高,張家女兒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她腳上的馬靴,讓這身打扮,更顯得不倫不類。然而執著的張嬸子卻覺得很滿意,她一邊將穆紅裳按在椅子上梳頭,一邊不住口地稱贊穆紅裳長得漂亮。
“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就該穿裙子!”張嬸子是這樣說的,然后她將穆紅裳的頭發分了整齊的縫,在頭頂上編了兩根麻花辮,又將麻花辮折起來吊在腦后。
這是朔州未嫁女的常見發式,比京中貴女的發式自然要簡單樸素許多。穆紅裳堅決拒絕了張嬸子要往她頭上插花的企圖,這讓張嬸子十分失望地嘀咕抱怨著。
穆紅裳之所以沒有態度堅決地要穿回軍裝和戰甲,是因為圍城戰役結束后,連她的叔父和哥哥們也都換上了便裝回到了將軍府修整。
穆承德還順便邀了鎮國將軍來朔北將軍府吃晚飯。鎮國將軍也已經脫下了戰甲,大約是剛剛洗過澡,頭發還冒著濕氣,花白的胡子洗的干干凈凈,打著小卷。
這老頭子瞧見穿著短一截裙子的穆紅裳,立刻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是在高興個什么勁兒。
“將軍,您會留在朔州嗎?”穆紅裳關心地問道。她其實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去處,但是她知道,她問這樣的問題,不會有人回答的。
“不。”老頭子搖搖頭,對于穆紅裳的問題,他倒是答得痛快:“老夫與你叔父商議過了,打算去丹州。丹州守著向南的咽喉要道,防務壓力巨大,守丹州的秦將軍前些日子陣亡了,老夫去丹州,擔下秦將軍的擔子。”
“朱將軍他們也去丹州嗎?”穆紅裳又問道。
“不,老夫只打算帶三成人馬去丹州。”鎮國將軍搖搖頭:“其余的人暫時留在朔州修整,交給你叔父統一調度。將來留一部分在朔州,補入朔北軍,另一部分還是要趕快開拔去燕門關前線。咱們帶來的人還是太少,補入前線也是杯水車薪,還是得盡快上疏給皇上,讓他繼續調集各州府的府兵。”
“行了,”穆承德心情不錯地拍了拍穆紅裳的腦瓜:“別纏著鎮國將軍問東問西了。趕緊吃了飯,讓鎮國將軍去休息,他明日一大早就要出發去丹州。”
“這樣急嗎?”穆紅裳頓時一愣。
“丹州壓力大,不急不行。”穆承德嘆了口氣答道:“算了,先不說了,你一個小姑娘家打聽這些做什么。”
“四叔,我是皇上封的校尉,是軍官。”穆紅裳將眼睛睜得圓圓的反駁道。
“行行行,你最厲害。”穆鐵衣端著一碗紅紅的果羹,往穆紅裳面前一放,又塞了個勺子在她手里:“快吃,這可是張嬸子辛辛苦苦做的野莓羹,可別浪費了。”
“趕快聽你哥哥的話,”鎮國將軍也笑呵呵地說道:“眼下你可是朔北將軍麾下的校尉,得服從命令。”
穆紅裳張了張嘴,又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知道,眼下她說什么都沒用,四叔和哥哥們和她一樣固執。若是她將來想要上戰場保護家人,還得另外想辦法。
在外行軍那么久,一直沒機會好好坐下來吃頓飯,因此雖然朔州物資匱乏,朔北將軍府的飯桌看起來也很寒酸,但鎮國將軍還是吃得很香。
穆承德以前和鎮國將軍其實不算熟悉,穆氏將軍是邊將,與金翎衛的那些將軍們來往不算緊密,不過這一次在朔州城外并肩作戰,倒朔州守將和京城來的援兵之間,產生了些并肩出生入死的同袍之誼。
穆承德舉起桌上的茶杯,有些抱歉地說道:“眼下正在戰時,不宜飲酒,也只能以茶代酒,謝過鎮國將軍此次及時援手。”
“這都是老夫該做的。”鎮國將軍端起茶杯,頗為感慨的模樣:“眼下戎狄大軍壓境,老夫身為大周武將,怎能不竭盡全力。只是老夫出發得急,帶來的也只是京畿周邊幾個州府的府兵,戎狄大軍壓境,這些兵馬補入北境也只是杯水車薪。”
“我會盡快讓兄長上疏給皇上,”穆承德答道:“言明北境困境,請皇上繼續募兵。”
“不。”鎮國將軍擺擺手:“這個奏疏,老夫來上。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安國公出頭,也免得朝臣們都盯著你們穆氏一家。”
“如此最好。”穆承德立刻點點頭:“末將先謝過將軍。”
“唉!老夫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鎮國將軍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伸手點了點穆紅裳:“眼下就看你們家小丫頭豎起的這桿旗子,能不能壓住朝中議和的聲音了!”
“好在朔州大捷,”穆紅裳答道:“捷報傳回京中,應當也能壓下一些綏靖派的聲音。我們不是贏不了,只要有足夠的兵馬錢糧,我們就能將戎狄人趕回去。”
“話是這樣說。”鎮國將軍搖搖頭,有些頹喪的樣子:“但朝廷缺錢是事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鎮國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朔州大捷的消息,的確也有些用處,至少讓朝臣們,對于北境守軍的信心更足了些,綏靖派議和的聲音,至少在一段時間內被壓了下去。
這些日子,努力的戶部尚書蔣文斌,工作也算很順利,從朝臣們手里募集到了不少“捐稅”,皇上掐準時機,打算再次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