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整，手術開始。
手術由視頻教學系統同步對外直播。
張子凡并沒有什么壓力。
或者說，治療一個本就該死之人，不會有什么壓力。
雖然冷血，但這是事實。
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如果能保住患者一條命，作為醫者會少一點遺憾，多一點道德上的滿足感。
僅此而已。
在示教室，除了幾名浩然醫院的住院醫生外，還有科比夫婦、患兒的父母、浩然醫院的保安等人，
瓦妮莎他們能夠觀看手術過程，這是得到過患者家長授權許可的。
與此同時，浩然醫院方面很強勢地要求，他們必須穿著黑色或者白色的正裝，不允許交頭接耳，表情必須肅穆。
如果有任何違反醫院規定的行為，將會被保安隊直接驅逐。
且所有保證金將不予退回。
這樣的要求很合理。
而且當李景旺與科比身邊美國陸軍退伍的保鏢比劃了幾招之后，他們就覺得更加合理了。
開胸術是由朱建南來操作的。
雖然附二醫院胸外科的專家手術水平會更高，但如果僅僅只是打開胸腔的話，老刀的技術也完全夠用。
與其去協調附二的專家，不如抓緊時間。
老刀站在手術臺前，看了張子凡一眼。
八年前。
那個女孩問護士要了一根冰棍。
冰棍還沒融化。
她就沒有了心跳。
今天，同樣病情的患者就在自己眼前。
可道路卻完全不同。
老刀此時有點能體會孔祥的心情了。
孔祥曾經告訴他。
不要和張院長搭臺手術。
不然你會愛上他。
當然，孔祥有老婆有紅顏，不搞玻璃。
他說的愛，是混合著欣賞、信任、仰慕，甚至是一點點崇拜的復雜感情。
老刀還不確定手術的成敗。
但他對于張院長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感到佩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佩服的張院長，覺得自己的腦洞還沒有那個想著用蛆減肥的女生大。
葉克膜維持血氧濃度的同時，雙腔支氣管插管，以避免肺不張等情況的出現。
老刀從雙胸后外側切口，經第6肋床進胸。
環繞肺根部剪開縱隔胸膜，并向肺側鈍性分離，顯露出肺門血管。
做完這一切，老刀退后，將主刀位置交由張子凡。
此時可以看到，患者的肺部已經出現明顯的硬化，失去原本柔韌的質地。
這時候，第一次進入手術室的柳小南，從經過消殺的容器中取出了成群的麻蠅幼蟲。
不斷扭動的蟲子，不僅讓屏幕前的科比等非專業人士驚恐不已，甚至讓手術室中的護士都頭皮發麻。
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的巡回護士陳芳，還不小心打翻了一部分器械。
實驗室中有一種嚴格無菌的裸鼠，全身免疫系統都完全退化，需要從小飼養在嚴格無菌的壞境中。
它們昂貴，且嬌弱。
麻蠅幼蟲顯然沒有這樣的待遇。
裝有它們的容器雖然消過毒，但蟲子本身是不可能高溫高壓滅菌的。
因此，這些幼蟲與患者的肺部接觸，意味著巨大的感染風險。
不過在賭命的時候，說什么感染風險，那都是扯淡。
張子凡在石曉雅和柳小南兩人的配合下，將麻蠅幼蟲小心翼翼放置在患者雙肺之上。
之前做實驗，管殺不管埋，隨便怎么來都可以。
但在患者身上，必須小心再小心。
每一條幼蟲都必須處于嚴密的監控之下。
有一瞬間，張子凡感覺自己不是在做手術，而是在養蠶。
張子凡小時候養過蠶。
摘來鮮嫩的，大片大片的桑葉，然后將蠶寶寶放上去。
它們就會歡快地啃食桑葉了。
而眼前的場景，居然也差不多。
這些食腐昆蟲如同辛勞的工人，開始肢解纖維變性的肺組織。
張子凡唯一要做的工作，是及時對穿孔的肺組織進行修補。
可以是縫合，可以是用萬能膠水黏合，又或者是使用重構技能。
總之，在這次手術中，留給張子凡顯示技術的地方不少，但主角，還是那些蟲子。
其實，肺部分切除術并不是一個罕見的手術。
甚至，肺部分切除術本身就是治療肺纖維化的一種方法。
可百草枯引起的肺纖維化是極難通過切除的方法解決的。
因為百草枯毒素順著血運富集在肺部，并引起廣泛的纖維病損。
如同發霉的蘋果，到處都是霉菌的菌絲，根本無法切除。
除非切掉整整一大塊。
使用麻蠅幼蟲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它們是比任何一個手術大夫都更加高明的手術機器，可以做到真正的微創。
更妙的是，根據相關文獻顯示，百草枯雖然對于鳥類、哺乳動物等高等動物是劇毒，但是對于昆蟲卻沒有毒性，或者說，只有輕微的毒性。
昆蟲與人體的代謝系統完全不同，它們甚至都沒有肺，更不可能出現肺纖維化了。
所以麻蠅的幼蟲不但能夠吃掉纖維變性的肺組織，同時更能將富集的百草枯一并吃掉。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有些蟲子漸漸變得呆滯。
也不知道是吃飽了，還是百草枯攝入過多有些輕微中毒。
不過這些廉價的工具蛆有得是。
之所以不一次性投放更多的幼蟲，主要是方便監管。
把它們夾掉丟進廢棄桶中，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麻蠅幼蟲被依次派了上去。
終于，當最后一批幼蟲因為沒有食物而四處亂竄的時候，患者肺部所有纖維變性的組織，以及其中富集的百草枯毒素終于被全部祛除了。
但與此同時，患者的5個肺葉，尤其是下段肺葉，都已經變得千瘡百孔，如同破爛的棉絮。
可這剩下的破爛棉絮，有血供、有功能，只是它們的總體積，還不到原來的四分之一。
當然，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錯了，如果是用傳統方法切除，恐怕連十分之一都留不下來。
而且除了麻蠅幼蟲的功勞，張子凡過人的微創縫合能力也減小了損傷。
如果換一個醫生，比如老刀，手術效果也會天差地別。
總之，肺和肝臟不一樣，肺是不可再生的器官。
雙肺缺一，通過代償功能，人體還能勉強維持正常生活。
但四分之三以上的缺失，生活質量可想而知。
不過好在由于毒素已經被完全清除，只要預防繼發感染，剩余的組織也不會進一步病變了。
不出意外，這個少年往后余生，還有足夠的時間，氣喘吁吁地癱坐于床，或者以每分鐘不超過五步的速度緩緩步行，同時悔恨自己當年的愚蠢吧。
不作就不會死。
作了，醫生出于職業操守、人性的良知，會竭盡全力讓你不死。
但付出的代價呢？
請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