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S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實際上，整個秋季，S市有一多半時間都在下雨。
窗外昏暗的光線，以及雨水落在窗沿上形成滴滴答答的白噪音，讓人昏昏欲眠。
“杜先生，你康復鍛煉的時間到了。”
兩個粗壯的大媽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大媽操著一口東海話，也不管杜蘭特懂不懂，將迷迷糊糊的他塞進了輪椅中，然后推了出去。
考慮到鬼佬們在國內的不良記錄，張子凡在國際部盡量少安排小姑娘，多安排大媽，尤其是那種孔武有力的。
這兩個大媽，一個身高1米6，腰圍1米8，一個身高1米7，腰圍1米7。
徒手就給杜蘭特摁住了，然后套上了特制的寬大雨衣。
他們的目的地是中級訓練室。
李景旺正好完成了今天的每日訓練內容，光著身子，渾身大汗淋漓，可以與杜少玩一玩。
當然，就算張子凡手術技術比半年多前進步了不少，建筑和藥物也各有加成，但杜蘭特的跟腱還不至于說，上午手術，下午就基本恢復的地步。
張子凡預計，怎么也得兩周左右的時間，杜蘭特才能嘗試下地走動。
根據協議，5周后就會有布魯克林籃網隊的隊醫飛來S市，對杜蘭特傷情恢復情況作出評估。
只有當他跟腱恢復水平超過80，張子凡才能得到500萬美元，折合三千五百多萬人民幣的尾款。
這是一個瘋狂的數字。
理論上，杜蘭特以及他的團隊應該不會得罪一家能夠挽救職業運動生涯的醫療機構。
但事無絕對，誰知道那些籃網隊的庸醫們會不會同行相忌呢？
為了保險起見，張子凡決定讓杜蘭特從第一天開始，就在中級訓練室中進行訓練，以便在5周后恢復到巔峰。
腿動不了，就動手，動腰，動另一條腿。
總之張子凡下達給李景旺的要求就是，一定要讓杜蘭特這小子出出汗。
相信老李一定會交出滿意的答卷的。
杜蘭特走后不久，李超也被人從夢鄉中叫醒。
張子凡、孔祥、潘倩，還有劉冠言一起出現在了病房中。
劉冠言就是之前與李超搭檔，寫了不少內網信息的女警，現在也是白羊所的指導員了。
她和李超的關系很好，這次是以半公半私的身份來探望的。
要是別人，張子凡就謝絕了，畢竟劉黃河政委想要派人留下來照顧病人，都被張子凡以維持特護病房醫療秩序的名義謝絕了。
不過劉冠言也是浩然的老朋友了，張子凡只能趁著杜蘭特不在的檔口，帶她來探望同事。
見劉冠言雙眼通紅，李超笑著道：“小劉，這回你得給我好好寫篇稿子，局里那幫人，文筆都不如你！”
“超哥…”
劉冠言抹了抹眼淚，用力點頭道，“嗯，一定，一定把你的事跡寫得漂漂亮亮的！”
“那感情好！”李超咧嘴笑道，“我記得你手工不錯，等我眼睛摘掉后，你給我整個眼罩，加勒比海盜那種，要帥一點！”
“噗嗤！”
劉冠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人民警察哪能這個造型…現代科技這么發達，做出來的義眼很逼真的！”
“哪個…”
雖然不太想打擾他們戰友相聚，但張子凡看了看時間，不得不說道，“老李也指不定要摘眼球，更指不定會瞎，我和孔主任設計了一套手術方案，或許會有轉機。
孔主任，你給李警官介紹一下手術方案，然后簽字吧。”
聽到張子凡的話，李超和劉冠言都齊刷刷的看著孔祥。
她們如今都知道，這位孔祥主任，就是年初上過新聞的眼科超新星，是國內名列前茅的眼科手術醫生。
“咳咳…”
孔祥老臉一紅，一方面不想占功勞，一方面他也確實不看好張子凡天馬行空的手術方案。
他連忙說道，“這套手術方案完全都是張院長的功勞，思路完全是他設計的，我只是進行一部分操作。
整個手術流程大概是這樣的…”
聽完孔祥仔細的介紹，李超一臉懵逼。
老實說，那些個專業名詞，他一個沒聽懂，但聽上去非常高大上。
“反正都聽你們的，不行就把眼睛摘了！”
李超索性不再多問，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孔祥讓潘倩等人給李超的患眼進行散瞳等先期處理，并將眼底激光機等專科設備搬運至手術供應室進行消毒，自己與張子凡一同走入生通道，開始換衣洗手。
一般的眼科手術，基本上都是采用局部麻醉，在眼科中心的門診手術室就能完成。
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是因為李超的“克總眼球改造術”比較復雜。
手術中涉及到了相當多的顯微外科內容，必須確保病人長時間的高效麻醉，全麻更加妥當。
另外，與杜蘭特跟腱手術不同，眼科手術的無菌要求是很高的。
理論上，眼科手術室要達到1級手術室的無菌標準。
不過全國大部分醫院是達不到這個標準的，所以存在一定眼內感染的風險。
因此張子凡這次特地又是欽點了石曉雅對手術室以及病人術區進行消毒。
這間手術室就是之前杜蘭特手術的那一間，兩臺手術間隔很短，算是半接臺了。
甚至直至現在，手術室里還殘留著那么一丟丟黑人的體味。
全世界只有亞裔擁有腋腺無臭化的基因突變，并且攜帶者高達95以上。
其他無論黑人、白人、阿拉伯人、印度人，都必須依靠香水才能遮掩體味。
像杜蘭特那種運動員，就更加如此了。
所以盡管有新風系統，但手術室里現在就還有一點點這種氣味。
不過，這并非說明手術室就被污染了，不干凈了。
醫學上，對于干凈的定義與老百姓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一塊臭鞋墊，它自然是不干凈的。
但你把這塊臭鞋墊光照、酶化、高溫高壓消毒、真空無菌包裝。
打開后，它可能還是臭的，但它是無菌的，是干凈的。
你把它當做敷料貼在傷口上，一點問題都沒有，既不會感染，也不會中毒，很棒棒!
不過話雖如此，但張子凡還是默默的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記上了一筆：
“追加手術室空氣凈化費2000美元，勿忘！”
下午二點十五分，改變眼底醫學歷史的一臺手術，在浩然醫院開始進行。
孔祥以為張子凡對于眼科手術一竅不通，這其實是不正確的。
隨著中級眼科中心的成立，張子凡擁有了E級的眼科水平。
當然了，張子凡有自知之明，孔祥可是A級的專業水平，就連一旁配臺的潘倩和翟強，也都有C級和C級的水平。
自己這點雕蟲小技，就不要亮出來丟人現眼了。
因此張子凡默認了孔祥等人的認知，那就是他根本不會眼科手術。
其實他也的確不會。
這點水平去鄉鎮衛生院，當一個專門配配眼藥水的村醫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眼科手術這種東西，碰都別想碰。
不過不會手術不要緊，這不妨礙張子凡使用預設之眼，看一看適合病人的術式。
E級水平，那些教科書中經典術式的名字還是耳熟能詳的。
經過張子凡一番預設，他發現“閉合式玻璃體切除術”是最適合眼下狀況的術式。
而孔祥，也正是選擇了這一術式。
果然，吾與大佬所見略同！
張子凡十分欣慰。
孔祥的左手如今已完全恢復，手術水平也漸漸恢復到了巔峰。
他熟練的在角膜緣后2mm處，環形切開球結膜，并在鞏膜表縫合穿刺傷口，面電凝止血。
接著對上下直肌牽引固定。
避開前睫狀動脈行，從平行角膜緣的防線，以MVR刀垂直鞏膜表面，向球心方向穿刺，直至瞳孔可見刀刃，于此之時，迅速切除晶狀體。
然后使用預留的注射頭打入灌注液體，維持眼球內壓強。
接下來，是更多精細復雜，讓人眼花繚亂的操作。
Landers環固定…
導光纖維頭及玻璃體切割頭進入眼內…
切除玻璃體、進行增殖膜的處理、氣液交換、激光封閉裂孔、注入硅油…
果然，和神隊友配合就輕松啊！
習慣了和袁強這個白金廢物配合，陡然換到了王者300點的隊友，張子凡這個超凡大師，覺得非常舒心。
看著孔祥如同藝術品一樣的手術操作，張子凡都感動得想要哭了，如果醫院人人都是A級，自己躺著當這個院長就可以了吧？
“好了，孔教授，后面換我來吧！”
孔祥驚訝的抬頭，然后微笑道：“敏銳的手術嗅覺！”
的確，如果不是手術嗅覺足夠敏銳，一般夸科協作的手術，很難知道自己該什么時候接對方的臺。
這里有眼科底子的功勞，不過張子凡本人確實對于手術也是有所天賦的。
點點頭，張子凡接過C位，袁強代替了潘倩成為醫助，巡回推來顯微鏡，石曉雅打開了張院長的專用器械袋。
張子凡的操作時間，正式開始。
與張子凡一樣，孔祥也饒有興致的觀賞起了張子凡的手術。
之前他只作為病人被張子凡操作，還沒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張子凡的手術水平。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張子凡拿起手術刀，孔祥就知道了，張院長的手術水平確實不在自己之下。
而且那份信心滿滿的從容氣度，比自己還要強。
因為孔祥看得出來，張子凡對于眼底結構的解剖經驗并不豐富，但他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自信，在短暫的判斷之后，就能很快決斷應該切除或者電凝什么地方。
這種面對未知領域的決斷力，是外科醫生無與倫比的天賦。
很快，手術就到了最關鍵的步驟，那就是視神經的對接。
視神經是視網膜的神經纖維，始于視網膜的節細胞，神經纖維到盲點后，穿出鞏膜篩狀層成為視神經。
這些視神經經交叉后，與對側眼球視網膜顳側一半的纖維結合，形成視束，終止于外側膝狀體，在此處換神經元后發出纖維經內囊后肢后部形成視輻射，終止于枕葉距狀裂兩側楔回和舌回的中樞皮質，即紋狀區。
李超眼球受到穿刺傷害，損毀的視神經其實主要是位于眼球內，尚未穿出盲點的那些神經纖維。
也就是說，張子凡的主要任務就是把神經交叉之前的視神經，如同點焊電路板一樣，一個一個用萬能膠水沾接在視網膜相關細胞區域的反面。
視神經非常多，即便張子凡擁有系統的幫助，想要毫不出錯完成這一工作，也面臨著相當大的挑戰。
不過無論處于私交還是公心，張子凡都不希望李超這位好警察就此失去一半的光明。
所以無論如何困難，他都決定嘗試。
看到張子凡以顯微設備將一根不足頭發絲粗細的視神經開始與視網膜進行對接，孔祥忍不住驚訝的屏住了呼吸。
他原本以為，張子凡是準備將神經束按一定區域縫合到視網膜上面。
老實說，那樣做有多少效果，孔祥是不太看好的。
說不定視網膜和神經束根本長不上也說不定。
然而，此時張子凡選擇的是將神經纖維連接視網膜，這大大超出了孔祥的預料。
連接神經束和連接神經纖維，這里面的難度區別可不是一點一滴啊！
之前張子凡給孔祥進行神經移植，就是采用神經束的對接，要簡單的多。
這是因為，橈神經和腓腸神經都是直線神經，手術區域中并沒有分叉。
而視神經與視網膜的聯合，顯然不是點對點的關系。
是成百上千的小神經對應在視網膜的不同區域，然后匯總成為一束的。
單單鏈接那個“束”，信號采集肯定是不全面的，甚至圖像都是亂碼的。
只有按照一對一的方法，定點鏈接所有小神經，才能實現對于“克總眼睛”的模擬。
但這…
真是人力能夠達到的嗎？
這真是手術能夠達到的嗎？
如果說，之前孔祥稱張子凡的神經移植手術為神乎其技，那么此刻，孔祥認為，自己眼前這個年輕的醫者，這位自己心甘情愿稱之為院長的男人，正在真正挑戰神的領域！
沒錯，完全改造人類的眼球結構，這已經不是神乎其技了，這就是神跡！
正因如此，孔祥有些迷茫，或者說，他難以相信張子凡能夠做到這一切。
畢竟眼科是一個獨立性很強的專業學科，眼底病治療更是世界性難題。
如果張子凡的手術能夠取得哪怕一丁點成功，那也絕對是眼科業界的驚天地震。
無論是眼底黃斑變性，還是其他的不治之癥，立刻就能迎刃而解。
這相當于，全世界眼底病專業醫生，一直在試圖打開真理大門上，一把精巧無比的魯班鎖。
為了解出鎖上的一個個機關，無數精英前赴后繼，才取得了些許成果，而且答案也未必完全正確。
結果現在來了一個門外漢，完全不管什么魯班不魯班。
他看了一眼鎖，直接捧著C4來了，連鎖的骨灰都給揚咯，然后一腳踹爛了房門，得到了終極的答案。
院長…
院長他能成功嗎？
孔祥手心中沁出了一層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