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風是江時雨的哥哥,宋瓷的Uncle。
在科萊曼的自傳電影中,也有江時雨這個人物的劇情,電影中,江時風的扮演者是一名華裔演員。當年去中國選角時,無數一二線的男星都曾去試過角色,后來卻被一名四五線的小生奪得了這個機會。
后來獲得了奧斯卡最佳電影獎,這位男演員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如今已是國內準一線男星。
宋瓷知道她有個Uncle,卻是第一次看見Uncle的模樣。宋瓷盯著江時風的模樣,細瞧,還是能在江時風的臉上找到跟江時雨相似之處的。
他們的眼睛,都是狹長的類型,這樣的眼睛是非常迷人的。江時風長相不算多帥氣,只能算是中等,但那雙魅力十足的雙眼給他加了不少分。
宋瓷目光從江時風身上挪開,停在科萊曼的臉上。她盯著科萊曼耳朵上的助聽器,大聲問道:“江時風的鋼琴水準怎么樣?”
科萊曼開始沒聽清楚,宋瓷又耐心問了一遍,科萊曼才聽清了。他答道:“風是名非常優秀的鋼琴家,那時候,我們的琴技至交好友。”
科萊曼是天賦型鋼琴家,江時風是有天賦也肯努力的那種,他是科萊曼在同輩中唯一認可的對手。
宋瓷瞧出科萊曼對江時風的贊賞,她好奇問道:“那與你相比,他如何?”
科萊曼非常認真地評價道:“較之我,略遜一籌。”在鋼琴上,科萊曼向來自傲。
科萊曼是享譽世界的頂級鋼琴家,而江時風只只比他稍遜一籌,按理說也該是知名鋼琴家了才對。
可宋瓷卻從未聽說過,鋼琴界還有一位叫做江時風的鋼琴家。
心里裝著疑問,宋瓷不問不快。她又湊近科萊曼,好奇問道:“如今鋼琴界并無江時風的名字,他后來是棄琴了嗎?”
聞言,科萊曼想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一時間不說話了。他沉默地轉過身去,拄著拐杖,摸索地走到了沙發邊。
科萊曼扶著沙發扶手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助理將咖啡端了上來,邀請宋瓷與韓湛落座。
自閉癥患者大多都很偏執,科萊曼就是這種偏執到了極點的人。他有很多固定的小習慣,且不會準許任何人擅自更改。一旦有人打亂了他的生活方式,他就會非常焦慮,進而變得驚慌、急躁,甚至是發狂。
此刻,他左手端著咖啡杯,右手拿著一只勺子,偏執地想要將桌上盤子里的方糖舀起來放到咖啡杯里。但他如今什么都看不見,所以連續試了許多次,最終還是沒有成功舀到方糖。
科萊曼開始變得煩躁。
他眉頭皺起,用法語快速地說道:“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糖在哪里,我什么都看不見了...”
科萊曼猛地打翻了手中的咖啡杯,丟開了勺子,驚慌地用雙手抱住腦袋,反復地念叨著:“我是個瞎子,我看不到糖,看不到琴鍵,我再也不能彈琴,我是個廢人,我是個廢人...”
韓湛小聲地提醒宋瓷:“他病情發作了。”
宋瓷站起來試圖安慰科萊曼,可手剛一觸摸到科萊曼的胳膊,科萊曼便瘋了一樣地將她推開。“別碰我!”
韓湛趕緊抱住宋瓷,將她帶到安全之地。
助理聽到動靜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見科萊曼發狂了,他表現得鎮定且有條不紊。“好了科萊曼,你沒有任何問題,你現在需要冷靜,冷靜點,我們慢慢來,我會幫你找到糖。科萊曼,冷靜...”
科萊曼抱著腦袋,蜷縮在沙發上,身體不停地發抖。抖了許久,他才在助理的安撫下,逐漸恢復鎮定。
助理輕輕地拍著科萊曼的手臂,對宋瓷說:“科萊曼本就是自閉癥患者,失聰失明后,他總是因為各種小事發病,他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對他人危險,對他自己也很危險。
自閉癥患者的世界本就很痛苦了,如今科萊曼雙目失明,雙耳失聰,加之不能再彈琴,自然會感到絕望,會想要自殺。
科萊曼用了半個多鐘頭的時間才恢復平靜。他重新坐好,慢動作地整理好領結,隨后歪著頭,小聲問道:“你還在嗎?Cherry?”
宋瓷給了韓湛一個安撫的眼神,才走到科萊曼身旁,告訴他:“我在的。”
宋瓷在原位置坐了下來,她還沒想好該說什么,就聽到科萊曼說道:“Cherry,無法再觸碰鋼琴,我的生活枯燥無味。鋼琴給了我活著的樂趣,但是現在,我失去了唯一的樂趣。”
“Cherry,活下去對我真的很難,我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對我而言,死亡才是解脫。”
“Cherry,我是個弱者。”
科萊曼法國一場病,情緒有些低落,額頭上方整齊的金發垂落下來幾縷。宋瓷猶豫了許久,才伸手輕輕地將科萊曼額頭上的發絲替他整理好。
科萊曼開始很緊張,但他在逼迫自己接受宋瓷的觸摸。
將他頭發整理好,宋瓷這才問道:“科萊曼,我可以牽一下你的手嗎?”
科萊曼捏緊了雙拳,背部挺得筆直。
他很緊張。
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不愿意!可是他最后卻輕輕地點了下頭,“可以。”
宋瓷試探地朝科萊曼的手伸去,剛靠近科萊曼手指,宋瓷便發現科萊曼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她等科萊曼適應了,這才張開五指,用指尖在科萊曼的手背上,輕輕地敲打著,像是在彈鋼琴一樣。
科萊曼開始還不理解她在做什么,但很快,科萊曼便放松下來。他閉上眼睛,嘴里哼出了跟宋瓷敲出來的琴譜一樣的調子。
很快,科萊曼的情緒徹底平復。
宋瓷停下敲打的動作,她大聲地告訴科萊曼:“科萊曼,你的鋼琴就在你的房子里,你只需要往后走幾步,就能觸摸到它。”
“它就在那里,它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科萊曼,你雖然看不見了,但你一輩子與琴為伴,它早就刻在了你的心里。”
“就算看不見了,但你的手還能動,你可以重新跟它認識。它是你的朋友,它一定會很快愛上你的。”
科萊曼順著宋瓷的話去思考那樣的可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彎唇笑了。“你說的對。我的手指還能動,我就不該放棄。”
這一刻開始,科萊曼將宋瓷當做知己,她能懂他的內心。
宋瓷見科萊曼的臉上重新綻放出了光彩,她也跟著開心。
她對科萊曼說:“科萊曼,我想要邀請你在三個月后,去伊麗莎白女王小提琴決賽上,為我伴奏。”宋瓷對殺進決賽非常有信心,她之前便在考慮決賽伴奏的人選。今日見到科萊曼,她心里終于有了人選。
科萊曼有些驚訝,“決賽,你要邀請我?”他現在這狀態,宋瓷還想邀請他?
“是的。”宋瓷想要給科萊曼更多的動力和壓力,想了想,又說:“當年我母親,一定也很想拿下伊麗莎白女王冠軍獎,可惜她沒有機會。科萊曼,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拿下伊麗莎白女王的冠軍獎嗎?”
科萊曼想到江時雨,心里頓時充滿了戰意。
為她而戰!
“好!”
宋瓷得到了科萊曼的肯定回答,頓時松了口氣。“那好,三個月后,我們不見不散!”
科萊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想到什么,緩緩地說道:“先前,你問我,你Uncle后來是不是放棄了鋼琴?”
“啊。”宋瓷都忘了這一茬,聽到科萊曼再次提起江時風,她忙說道:“是的,我想,若江時風一直在彈琴的話,按照他的水準,早就應該是鋼琴大師了。可我,從沒有聽說他的名字。”
科萊曼用勺子不停地攪拌著咖啡,明明里面的方糖早就融化了,但他還是沒有停下來。
他攪拌咖啡的時候,勺子會在杯底發出那種刺耳朵的聲音,聽得韓湛骨頭都在不舒服。韓湛對宋瓷說:“你們聊,我出去透口氣。”
宋瓷忍著笑點頭。
科萊曼這樣的人,一般人還真是無法跟他好好相處。
科萊曼沒有察覺到韓湛走了,他還在不停地攪拌咖啡。宋瓷盯著韓湛離開的背影,突然聽到科萊曼冷不丁地開口說:“二十年前,你舅舅陷入了一場作品盜竊風波,他被人設計,被迫敲斷了指關節。從此,再也無法彈琴。”
聞言,宋瓷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被敲斷了指關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得有多嫉恨一個人,才會狠心到將一個鋼琴演奏家的指關節敲斷!
那是徹底斬斷了江時風的夢想啊!
“這個,我不便說。”科萊曼不想談及老友的傷痛,便閉嘴不言。他是自閉癥患者,他不想說話時,誰都不能逼他,逼急了他就會發瘋。
宋瓷也知道不能逼科萊曼,就沒再問。
又陪科萊曼坐了會兒,宋瓷便起身告辭了。
助理送宋瓷離開。
站在門前的花叢旁,助理告訴宋瓷:“Cherry,先生今天很開心,你的話讓他重新拾起了對鋼琴的希望。真的謝謝你。”
聞言,宋瓷仍不敢真的放下心來。她擔心自己離開后,科萊曼仍會想不開,做出傻事來,她決定在老城多留幾天。“我會在這邊再待幾天,方便的話,我可以每日來陪他聊聊天。”
聞言,助理喜不勝收,“那就最好了。”
對宋瓷的決定,韓湛也是贊同的,他們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住了下來。第二天宋瓷再去陪科萊曼的時候,韓湛就沒再跟著。
他確信科萊曼對宋瓷并無愛情,只是長輩對晚輩的感情,再跟著宋瓷一起去,倒顯得小心眼了。
第三天的中午,宋瓷陪韓湛用了午餐,然后去一家甜品店買了一盒馬卡龍。她步行來到科萊曼家,還沒走進屋,便聽到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男人講的是倫敦腔英語,他正在跟科萊曼講述一部電影的劇情,盡管聲音很大,聽著卻依然給人一種很有教養的感覺。
宋瓷臉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這是誰?
宋瓷拿著甜品食盒走進屋,便看到科萊曼的鋼琴旁,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里昂這邊夏季的氣溫也不過二十度左右,那人一米七五的個子,穿著一身淺棕色英倫風西裝。但從背影看,便是一個風度優雅的男人。
宋瓷站在客廳中間,淺淺笑了一聲,隨后開口問道:“科萊曼,我打擾到你與朋友的敘舊了嗎?”
距離略有些遠,科萊曼沒聽見宋瓷的聲音,但那名客人卻是聽見了聲音。
客人轉過身來,與宋瓷四目相對。男人有一雙狹長而嫵媚的眼睛,目光卻澄澈如水般干凈。在看到宋瓷的容貌后,男人眸子驟然緊縮了一下。
他怔然地望著宋瓷,情不自禁地喊道:“小雨...”
宋瓷聽到這聲小雨,就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他是江時風,江時雨的哥哥,她的舅舅!
江時風的容貌較之年輕時候變化了許多,眼尾的皺紋就像是金魚的尾巴一樣散開來,充滿了年齡的痕跡。他鬢角微白,與照片中那個清雋貴氣的青年相比,變化可謂天翻地覆。
大抵是被折斷了夢想的翅膀,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因此蒼老得快。
江時風很快便從狂喜狀態中清醒過來。“你不是小雨。”
他快步走到宋瓷面前,盯著宋瓷那張與江時雨長相有七八分相似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問到:“你可是宋瓷?”
宋瓷點了點頭,看樣子,江時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她舉起馬卡龍盒子,笑容拘謹地問道:“江先生,要不要一起喝杯下午茶?我這里有馬卡龍。”
“好。”
江時風跟宋瓷一起去了科萊曼家的樓頂喝下午茶。
助理已經泡好紅茶,見宋瓷和江時風來了,他打了個招呼就下去了。
這邊天氣涼快,宋瓷在吊帶長裙外面套了一件薄風衣。這會兒太陽正烈,多少還是有些熱。她將風衣外套取下,搭在椅背上。
江時風見宋瓷脫了衣服太清涼了些,擔心她感冒,便起身說道:“稍等,我下樓去拿個東西。”
“好。”
不一會兒,江時風回來了。回來時,他手里多了一條男式披肩。
江時風將針織披肩搭在了宋瓷的肩膀上,遮住那圓潤白皙的肩膀。“你現在懷有身孕,可別感冒了,這披肩本是我這次要送給科萊曼的禮物,還沒來得及給他用。你別嫌棄。”
宋瓷攏緊披肩,心里暖洋洋的。“謝謝江先生。”
這聲江先生,聽得江如風心里失落,但他不好表達出來。
江時風拿起茶壺給宋瓷倒了一杯紅茶,宋瓷趁機會瞄了幾眼江時風的手,他五根手指最中間的指關節上面,都有著一道疤。
他真的被敲斷了指關節。
對于江時風被敲斷指關節的事,宋瓷心里疑問頗深,但卻不好當著江時風的面主動提及。
倒好了茶,江時風解開西裝紐扣坐下來。他看著宋瓷漂亮的臉蛋,突然問道:“聽說,你還有個胞胎姐姐,是一名病毒專家?”
宋瓷點了點頭,“是,她叫宋翡,比我早出生五分鐘。”
江時風點了點頭,贊道:“你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孩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秀。”
宋瓷喝了口紅茶,微微垂眸,將眼里的情緒掩藏好,這才問道:“江先生,您...是什么時候知道我們姐妹存在的?”
江時風嘆道:“實不相瞞,我是昨天跟科萊曼通話,才知道你的存在。”
這倒是讓宋瓷驚訝起來,她說:“我以為江先生是看過那部電影...”
江時風搖頭,“沒有,科萊曼那部自傳電影我沒看過。現在想想,倒是后悔不已,早知道你是電影的女主角,我應該早些看看的。那樣,就能...”
就能怎樣,江時風沒再說下去。
聞言,宋瓷這才釋懷。宋瓷知道母親身份后,就跟宋翡一起調查過江時雨的娘家情況。得知外公外婆早在五年前都相繼離世了,如今娘家,就只剩下一個舅舅了。
當年曾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名聲大噪,家喻戶曉。宋瓷心想,若舅舅真有意要與她們相認,那在看過電影后,自然會來找她們。
可他沒有。
江時風沒主動找她們姐妹,宋瓷與宋翡也就沒有主動聯系人家。如今得知舅舅并非不想認她們,只是不知道她們的存在,她心里的疙瘩這才解開。
江時風可能是猜準了宋瓷的心理活動,他不愿宋瓷誤會他,趕緊告訴宋瓷:“我若早知道你們姐妹的存在,定會早早去中國與你們相認。只是造化弄人,我竟一直不知道你們的存在...”
宋瓷下意識說:“但科萊曼早就知道了。”她認為科萊曼會告訴江時風。
江時風愣了下,隨后無奈地笑了起來,他說:“你不了解科萊曼,科萊曼那個人非常孤僻,他從來不會主動給人打電話。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我們已經十五年時間沒有見過面,通過話了。”
宋瓷:“...”
是她不懂自閉癥患者的世界,以為科萊曼知道她與江時雨的消息后,就會主動聯系江時風。誰知道科萊曼跟江時風竟然斷了聯系。
這次,江時風也是聽說了科萊曼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打擊,前些天自殺過。他憶起年輕時候的交情,心中著實擔心舊友,經過多方打聽,才弄到了舊友的電話號碼。
科萊曼經過宋瓷的開導,心情好了許多,接到昔日舊友的電話,科萊曼這才將宋瓷的存在,告訴給江如風。
一聽說妹妹在這世上還有一對女兒,江時風便馬不停蹄地跑來了法國,要見一見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