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時,氣氛其樂融融,就連賽西里奧與程硯墨兩人,都沒像以往的每次見面那樣箭弩拔張正鋒相對。
賽西里奧跟蘇歡顏破鏡重圓后生活到一起,漸漸找回了多年前的激情與溫情,他也重拾了信心,在面前程硯墨的時候,自然就沒有了怨念跟敵視。
再則,今天程硯墨身邊跟著一名女士,聽顏顏說這位叫做費雯的女士跟程硯墨之間可能有戲,賽西里奧就更不會再針對程硯墨。
所以這一頓飯,吃的非常和諧。
見程硯墨與賽西里奧化干戈為玉帛成了一對相談甚歡的好朋友,韓湛與宋瓷都覺得意外。宋瓷微微偏頭,與韓湛低聲輕語:“大哥跟程硯墨不斗嘴了,是不是都不習慣了?”
韓湛抬眸掃了那兩人一眼,他目光落在程硯墨身旁的陌生女士的身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佳人在旁,還斗嘴做什么。”
宋瓷抿唇淺笑,又坐了回去,與蘇歡顏他們交談。
吃完飯后,程硯墨與費雯便起身告辭了。
見程硯墨要走,蘇歡顏站了起來,說:“硯墨,我送你們。”
蘇歡顏在賽西里奧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便陪著程硯墨他們兩人走向停車場。
知道程硯墨與蘇歡顏定是有話要說,一走出莊園,費雯便轉身對程硯墨和蘇歡顏說:“蘇小姐,Boss,你們先聊著,我去車里等你。”
“好。”
程硯墨盯著費雯高挑的背影,眸色漸深。
“還看?就那么喜歡?”蘇歡顏的打趣聲,在程硯墨的身旁響起。
程硯墨收回目光,他一回頭便迎上蘇歡顏似笑非笑的表情。程硯墨想到蘇歡顏離開前對他叮囑的那些話,不禁納悶問道:“歡顏,你為什么覺得費雯喜歡我?”
而他卻毫不知情。
蘇歡顏說:“你以前應酬喝醉過幾次,每次費助理送你回來的時候,看你的眼神,都特別的...”
那時候蘇歡顏是程硯墨名義上的妻子,每次費雯將程硯墨送到樓下后,蘇歡顏都會去迎接程硯墨。
有好幾次,她都逮到過費雯凝視程硯墨的樣子。
那眼神,一看就是有感情的。
但費雯是個很懂事的姑娘,她即便對程硯墨有意,卻從來不會逾越,不會做出超過上下級意外的行為。
這一點,更讓蘇歡顏對費雯有好感。
這些事,程硯墨是不知情的。
程硯墨以前直把費雯當做得力部下,后來聽了蘇歡顏的提醒,他仔細觀察后,才注意到費雯對自己的態度的確值得深思。
“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了。”蘇歡顏說:“你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同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若產生了興趣,那眼神是掩飾不住的。
程硯墨用左手將眼鏡摘下,右手輕輕地捏了捏眉骨中間,邊捏,他邊低著頭說:“沒在一起。”說完,他停頓下來,笑了一下,卻又說:“但有那個打算。”
蘇歡顏笑出了聲來,“那可要恭喜你了。”
蘇歡顏知道程硯墨以前愛過一個就做穆秋的女人,但穆秋已經出家為尼修行去了,程硯墨與穆秋是斷然不可能在一起了。
往后一輩子還長,蘇歡顏喜歡程硯墨能找到一個知心人,陪他度過余生。
她盼望著聽到程硯墨與費雯在一起的那一天。
“好了,快上車吧,別讓人等久了。”
“嗯。”程硯墨在腦海里將行程表翻了一遍,才問蘇歡顏:“你們什么時候回去?”
蘇歡顏:“里奧工作繁忙,婚禮結束就要回意大利。我跟孩子們可以再多留幾天。”
“那行,我爭取把周末時間空出來,帶孩子們去玩。”
“好。”
送走了程硯墨,蘇歡顏轉身走入了莊園。
宋瓷他們沒在餐廳里,蔡管家說他們去了茶餐廳。
御龍莊園的餐廳被設計成挑高設計,所以從視覺上看上去非常的敞亮奢華,與餐廳一墻之隔的是一間玻璃房咖啡屋,咖啡屋外便是游泳池。
蘇歡顏穿過咖啡廳走出去,繞過一條風雨走廊,便到了會客樓。
會客樓共有兩層,一樓是會客大廳,二樓是放映室跟韓湛的健身室。會客樓二樓有一個直通地下室的超大衣帽間,那是韓湛特意用來放置宋瓷那些高定漂亮裙子與首飾包包的。
此時,韓湛他們一伙人正坐在一樓的會客室里聊著天。蘇歡顏進來時,正好看見三名下屬抱著三只密碼箱走了進來,將東西小心輕放在賽西里奧的面前。
蘇歡顏走到賽西里奧身后站著。
剛吃了飯,她暫時不想坐。
賽西里奧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上身前傾,雙手肘關節擱在大腿上,宛如一只正在捕食的獵豹。
那雙凌厲的藍眸盯著對面兩位兄弟,他道:“這里面都是父親收藏的珍品,我把它們都帶了過來,咱們兄弟仨人,分了算了”
賽西里奧完全可以將這些遺物獨占,但他選擇將它們拿出來,兄弟三人瓜分。
聽說這是愛德華的遺物,阿讓頓時嫌棄地瞥了瞥嘴角,但他也不會拒絕這便宜得來的寶貝。
賽西里奧一個眼神,下屬立馬彎腰將密碼箱全部打開。
眾人朝箱子里面看過去,見里面有古董首飾,古董槍支跟幾把精美的匕首。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諸如五顏六色的彈珠,早就絕版了幾十年的舊撲克牌。
那些小東西,應該都是愛德華童年記憶中的寶貝。
等大家將箱子里的東西都瞧清楚了,賽西里奧這才開口說:“我與阿讓,自小跟在父親身邊長大,為了大家族鞠躬盡瘁。因此,我認為,我跟阿讓理應分走父親百分之九十的遺產,霍夫得百分之十。”講完,他停頓起來,視線挪到韓湛與宋瓷的身上。
他問韓湛和宋瓷:“你們有異議沒?”
宋瓷剛想說沒意見,便聽到賽西里奧又說:“有意見也保留。”
宋瓷:“...”
大哥就是大哥,武斷又霸道。
分完那些珍貴的遺物后,賽西里奧直接把那副撲克牌丟給韓淼他們,“拿去打牌!”幾個小孩子立馬撿起地上的牌,嘻嘻哈哈地跑到室內噴泉廣場那邊玩撲克牌去了。
賽西里奧又抓起那幾顆小彈珠,他說:“這東西你們留著也沒用,我帶回去了。”愛德華死后尸沉大海,賽西里奧打算將這東西丟進那片大海中,算是一種精神寄托。
瓜分完遺產后,下屬便將空箱子拿走了。
蔡管家帶著幫傭走過來,將每個人面前的冷咖啡和冷茶撤走,重新換了一杯熱的。
賽西里奧端起咖啡押了一口,他想到什么,便放下杯子,朝著阿讓那邊看過去。
阿讓正在清算他分到的遺產,在心里盤算哪些東西拍賣出去能賺錢,哪些東西適合送給南煙煙做收藏。
“阿讓。”
聽到賽西里奧喊自己,阿讓將清算好的東西分兩個陣營放好,這才抬頭望向賽西里奧。“叫我?”
點點頭,賽西里奧說:“阿讓,我知道,你從小就嫉妒我,嫉妒我得到了太多父親的愛跟關注。”賽西里奧主動提起這件事,大家表情都有些尷尬。
原本還和氣的氛圍,頓時變得沉悶起來。
蘇歡顏暗自戳了戳賽西里奧的背部,提醒他不要在這個日子里,提起這樣掃興的話題。
但賽西里奧卻沒有停下他的講話。他對阿讓說:“他們中國有句話說的很對,在家庭教育中,一碗水是很難端平的。我承認,父親將那只碗,徹底偏向了我。”
說到這里,他也看了韓湛一眼。“從小,我就是他最驕傲的繼承人,他把他能給的一切資源都偏向了我。我很遺憾你們小時候遭受到的不公,但我不會為此感到抱歉。”
聞言,阿讓表情不愉,他質問賽西里奧:“你覺得,他對你偏愛是應該的?我們就活該被他欺壓?”
面對阿讓的憤怒,賽西里奧心平氣和。“倒不能說是應該。”
他笑了起來,他點燃一根煙,邊抽,邊說:“我得到了他的偏愛,我同樣也背負了他身上的枷鎖。阿讓,霍夫,你們可以離開西西里島,但我不可以。我這輩子,就是死,也要是在西西里島那片土地上。”
“我對我得到過的偏愛,付出了代價。”
賽西里奧受到了多少偏愛,便流下過多少血淚。
因此,他并不覺得他需要對任何人道歉。
賽西里奧生下來,就注定要接受愛德華的生意。‘神之子’這個組織,賦予了賽西里奧至高無上的權利,但同時也賦予了他沉重的枷鎖。
他必須帶著‘神之子’繼續走下去,他不能倒,他倒了,就會有無數個家庭跟著家破人亡。
阿讓聽到賽西里奧這番話后,那滿臉的忿忿不平,頓時煙消云散。他望著賽西里奧高大霸氣的身軀,驟然覺得這人活得也挺累的。
“所以阿讓,我的好兄弟。”賽西里奧的煙已經抽完,他用手指將冒著紅光的煙頭捏碎,丟進水晶煙灰缸里。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抬眸遙望向沙發那一頭的阿讓,問道:“你能不能,別將對父親的厭惡,加注在我的身上?”
他冷峻立體的臉頰上,少見的浮出了一抹孤獨的神情。“父親死后,我就只有你們兩個兄弟了。”阿讓對他有怨,韓湛對他疏離,每到圣誕節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他也會感到孤獨。
賽西里奧的話,令韓湛與阿讓兄弟倆心里一酸。
韓湛突然說:“今年圣誕節,我們一家人都會去意大利。”
賽西里奧眸子都亮了起來。
阿讓雙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別別扭扭地說:“那什么,我們煙煙還沒有去過意大利,今年圣誕節,我也想帶她過去看看。”
兄弟三人,終于和解。
宋瓷和蘇歡顏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來。
阿讓將他打算拍賣的東西遞給蔡管家,對蔡管家說:“蔡管家,找個信得過的拍賣行,幫我把這些東西拍了,我需要錢。”
開孤兒院,他是認真地的。
蔡管家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東西抱住,趕緊去找東西裝起來。
遺產還沒焐熱,阿讓就著急拿它們出去拍賣,見狀賽西里奧眉頭皺得很深。他有些納悶地問阿讓:“你就那么缺錢嗎?”
“當然!”
阿讓眨巴眨巴眼睛,兇巴巴地對賽西里奧和韓湛說:“明天我結婚,你們都別忘了來隨禮,隨禮我只要錢。現金微信支付寶刷卡都行!”
眾人狂翻白眼。
笑笑鬧鬧聊到十點過,大家這才各自回房,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車上。
程硯墨有些話想問問費雯,但車上有司機在,他多少有些避諱。
費雯坐在車里無事可做,便打開手機郵件箱,瀏覽公文。突然,她聽到程硯墨說:“錢晟,找一家清吧把我們放下。”
錢晟是程硯墨的司機。
司機聽到這個要求,是覺得有些奇怪的。“這個時候嗎?”程硯墨一慣是個自律的人,一般在工作日,程爺是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放松的。
程硯墨點頭,“嗯。”
“好的。”
費雯注意到了程硯墨用的是‘我們’這個詞,她看不進去文件了,轉過頭來想程硯墨幾句什么。
結果一回頭,卻看到程硯墨正在輕輕地揉按他的太陽穴。他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處理,一定是累了。
費雯到嘴的問題,又被她吞了回去。
錢晟知道幾家環境不錯的清吧,他開著車在城區轉了幾圈,最后將車停在了御龍淵河邊的一個公園出口旁。
錢晟提起手剎,將車熄了火,回頭對程硯墨說:“程爺,前面靠河有一家水上清吧,去年剛開的,挺安靜的。”錢晟跟在程硯墨身邊做了幾年的事,他很清楚程硯墨的需求,挑的地方一定不會出錯。
程硯墨嗯了一聲,將眼鏡戴上,自己擰開了車門把,準備下車。
一條腿伸出車外后,程硯墨突然對副駕駛坐著不動的費雯說道:“費助理,不忙的話,就陪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費雯不能拒絕程硯墨的要求。
她下了車,跟著程硯墨一起走向清吧。錢晟望著程總跟費助理遠去的背影,竟莫名的覺得這兩人配一臉。
以前咋就沒發現呢?
程硯墨領著費雯走進了清吧。
他在外面,從來不會喝那種已經開瓶過的酒,防止有人給他下藥。程硯墨要了一瓶芝華士25,他喜歡那圓潤馥郁而復雜的口感。
更好的酒,這家清吧沒有賣的。
酒吧的露天陽臺建在御龍淵河上,坐在這里,可以望見大河上游的御龍大廈。如今的御龍大廈,已經成了望東城新的標志性建筑了。
程硯墨望著那棟樓,不禁感慨道:“誰又能想到,短短三年時間,御龍大廈便取代了耀世大廈,成為了這座城的標志。”
耀世大廈,是川東集團的總部所在,在此之前的幾十年前,耀世大廈一直都是望東城的標志地。
費雯是程硯墨的助手,她習慣性去揣摩程硯墨的一言一行。聽到程硯墨這句感慨,費雯摸不準程硯墨心里在想什么,她便挑著好話說:“我相信,在Boss的帶領下,耀世大廈會再度成為這座城的標志。”
程硯墨盯著費雯那張會說話的唇,皺眉說道:“我今天不想聽虛偽的話,我要聽你的實話。”
這是你要求的。
費雯便說:“韓湛是少見的經商奇才,Boss,你想要趕上他的腳步,很難。”
雖然聽著傷人心,但程硯墨卻更喜歡。
程硯墨看著服務生打開了酒,他揮手遣走服務生,親自為費雯倒了一杯酒。“我們來玩個游戲。”
費雯雙手端著杯子戒酒,聽到程硯墨這話,她問:“玩什么?”
“我問你答的游戲。”程硯墨說。
費雯差點被氣笑。“Boss問,我答,這很不公平。”
程硯墨眼中也有了一些笑意,“我是老板,你跟我講公平?”
費雯只能委屈答應。“好啊。”
程硯墨又給他自己倒了酒,他拿出煙來,想要抽,又問費雯:“你介意我抽煙嗎?”聲音一頓,程硯墨又強調一遍:“真話。”
費雯:“介意,吸二手煙短命。”
程硯墨被噎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將煙盒放回了口袋里,他木著臉說:“費助理,你誠實的樣子真可愛。”
費雯懷疑程硯墨是在調戲她,但她沒有證據。
兩人簡單碰杯后,程硯墨并沒喝酒,他旋轉著手里的酒杯,他盯著那琥珀色的威士忌酒,終于開口問了第一個正經問題。“費助理之前說,你是在尚英國際學校念的書。”
費雯呼吸突然變慢。
費雯下意識想要逃避這個問題,但程硯墨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燙的她人都要融化了,根本無處躲藏。
費雯下意識舔了舔淡粉色的唇,點了點頭,說:“是的。”
“李雯。”程硯墨喊了她一聲。
費雯下意識抬頭看向程硯墨,卻發現程硯墨并不是在叫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喊一遍這個名字。
費雯右手捏著杯子,左手藏在桌子下面,緊張地捏了把闊腿褲的料子。
“我們以前認識,是嗎?”程硯墨的語氣是篤定的。
他已經想起來了,很久以前,似乎的確有著一個叫做李雯的姑娘,短暫的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
她就像是一顆煙火,稍縱即逝。
費雯很輕地嗯了一聲,“認、認識。”
程硯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雙手環臂,盯著費雯微微垂眸有些不安的樣子,突然短暫地笑了一聲。“原來是你啊...”程硯墨莫名其妙地說。
費雯:“嗯?”她勇敢地抬起頭來直視著程硯墨,鼓足勇氣試探地問程硯墨:“Boss,你想起我了?”
程硯墨點了下頭。
“你變得...”他攤開手掌放在面前轉了轉,似乎有些糾結,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心情。最后,他只是輕嘆道:“你跟少年時候相比,變化實在是太大了,我真的沒想到你,你竟然是...”
“竟然是...”
費雯苦笑了一聲,將程硯墨沒忍心說完的話補全。“沒想到,我竟然就是那個肥豬。”
肥豬,中國肥豬,這是那些人對費雯取的綽號。
程硯墨眉頭一皺,“不要那樣說你自己。”
費雯如今已經足夠強大,再回首起少年時期受到過的侮辱,已經沒有曾經那么義憤填膺了。
她說:“我那個時候的確很胖啊,又高,又胖,青春期還喜歡長痘痘...”那個時候,學校評選四大丑女,費雯便是丑女之首。
尚英國際學校上學必須穿制服,費雯的制服是女校服中的最大號,她都不敢穿裙子,因為雙腿太胖,全是橫肉...
她總是被學校的人欺負,被關廁所,被扒了褲子看性別,被女孩子們惡意地抓頭發,被男孩子們堵在樓梯轉角的地方欺負,羞辱,甚至是毆打。
任誰看到如今這個霸氣凜然、殺伐果決的費雯,都無法相信她曾經受到過長達三年半時光的校園霸凌。
她不是被一個人,一伙人霸凌,她是被整個班級,甚至是整個學校的人霸凌。
“當我意識到你可能就是Wen的時候,說實話,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程硯墨今天在御龍莊園瞧見韓淼,腦子里突然就閃現出了高中時期一個胖同學的影子。
他模糊的記起,那個胖同學的名字好像就叫Wen,但那時候,全班的學生都叫她肥豬,只有老師偶爾會叫她的名字。
程硯墨吃晚飯的時候,心里一直想著這件事,因此在飯桌上都不健談。
如今猜測得到證實,程硯墨只覺得不可思議。他記憶里的Wen,十五六歲的時候,便有一米六幾高了,體重卻接近兩百。
Wen那個時候是真的很胖。
程硯墨瞧著費雯的眼神,顯得匪夷所思。“你是怎么瘦下來的?”程硯墨不敢想象,費雯為了瘦下來,吃了多少苦頭。
“減肥啊,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成功的瘦了下來。”費雯語氣云淡風輕,臉上也笑容滿面,但程硯墨卻知道她是在撒謊。
程硯墨表情沉了下來,他說:“說實話。”
費雯那雙榛色的漂亮雙瞳緩緩地轉了兩圈,才垂下眸去。
她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全都藏到了桌子下面。
費雯抓著自己的褲子,低著頭,小聲地說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后來母親帶著我,嫁給了一個美國男人。他們結婚那一年,我才六歲,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微胖的女孩子。”
“繼父一直都想把我培養成一個淑女,把我打造成名媛,希望將來我能嫁給一個對他事業有幫助的伙伴。但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身材越來越胖...”
“十年過去,母親年老色衰,繼父找到了新的情人,對方還帶著一個漂亮的女兒。理所當然的,我的母親就被趕出了家門。”
“母親帶著我回了她的娘家上海生活。她被繼父養成了一個廢物,只知道吃喝玩樂買買買,卻沒有掙錢的本事。回到上海不久,我們便窮困潦倒。母親不能吃苦去工作,便開始找不同的男人,給他們當情人,當小三...”
“但她不年輕了,沒有曾經的如花美貌,總是被人拋棄。后來母親精神都有些失常了,總是打我,罵我,質問我為什么胖得像頭豬,還說,豬好歹還能殺了賣肉還錢,我能換什么?”
講起在上海生活的那段日子,費雯是卑微的。她垂著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跟害怕。
不知道她又想到了怎樣可怕的往事,肩膀突然害怕地縮了兩下。
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就更輕了。“有一次我放學回來,母親叫了一個糟老頭子到家里來,她告訴我,她用五萬塊錢,把我賣給了那個老頭子。”
費雯手指將大腿掐的劇痛,她不準自己哭,她說:“那個老頭子當著我媽的面,強行脫了我的衣服,最后卻停了下來。他用力地往我的臉上吐口水,罵我太丑,太肥了,倒了他的胃口...”
“別說了。”程硯墨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只要想一想那個場面,心里便一陣作痛。
費雯便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費雯才抬起頭來,朝程硯墨勾起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程硯墨瞧見費雯那雙微紅的眼睛,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手伸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逾越了。
他將手縮了回去。
費雯端起酒抿了一口,不知道是酒精度數太高,還是她心里太難受,總之,她現在意識有些混亂。
費雯放下酒杯,朝程硯墨眨了眨眼睛,她神秘兮兮地說:“Boss,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程硯墨蹙眉,“什么?”
費雯突然一把拉開胸前的襯衫。
那襯衫本就是淺V領口的,她用力往下拉,便出來了里面的胸衣跟肌膚。
這時候才八點鐘,清吧沒有什么人,露天陽臺上除了他們兩人,就沒有別的人。因此,不會有第三個人發現這一幕。
程硯墨瞧見費雯的動作,開始有些慍怒,但當他看到費雯胸口劍突位置那個手術刀疤時,眼神猛然僵住。“這個是...”
費雯告訴程硯墨:“為了減肥,我切了半個胃。”
程硯墨下意識捏緊了酒杯。
“我瘋狂地運動,拼了命地健身。二十歲那年,我終于瘦了下來,我媽快要死的時候,她盯著脫胎換骨的我,用力地抓著我的手,問我為什么不早些把胃切了。她覺得我要是早些瘦下來,我繼父看我還有點利用價值,就不會跟她離婚了...”
費雯冷笑起來,“那天我突然很恨她,恨到極點。我決定拔了她的氧氣管,看著她掉了氣,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回憶起那一幕,還是沒忍住流了淚。
不知道是在想念母親,還是在心疼那個沒被母親愛過的自己。
程硯墨為了掩飾那份無所適從的心疼,他端起杯子假裝喝酒。那辣口的酒液在程硯墨口腔內散開,他頓時想到喝酒對胃不好,趕緊一把奪走了費雯面前的酒杯。
“以后應酬,也不要喝酒了。”他說。說完,覺得還不夠,又補充道:“以后你就不要跟我出去應酬了。”
費雯就笑了。
程硯墨見她還笑得出來,不免惱怒。“不許笑。”她都不知道,她現在笑起來的樣子,有多讓人難受。
“只有你關心過我。”費雯沒頭沒腦的說。
程硯墨頓時愣住。
他,關心她?
他仔細想了想,竟然想不起來自己從前有沒有關心過費雯。
費雯是在高中時期轉入尚英國際學校的,嚴格意義上來說,她與程硯墨只當了半年的同學,便因為父母離婚回了上海。
費雯一直被欺負,所以有個人突然施舍她一點點好,費雯都會記得一輩子。但程硯墨生活順風順水,費雯不過是他學習時期少年生涯里的一個匆匆過客。
費雯雙眼含淚地注視著程硯墨,她說:“你一定不知道,你是第一個撿起被他們踩臟的校服,默默披在我身上的人。我永遠都記得,你對我說的一句話。”
程硯墨已經不記得了,他問:“我說了什么?”
“你說,衣服被脫了沒關系,一件件重新穿上就好了,但尊嚴被踩碎了,就撿不起來了。”如今的費雯,早已成功撿起了她被脫掉的每一件衣服,成為了川東集團的第一女將。
再也沒有人,膽敢脫她一件衣服!
程硯墨哂笑起來,“別把我想的那么好。”
程硯墨覺得費雯把他美化了,他坦率地告訴費雯:“我早就聽說過,學校里有個中國來的胖姑娘,總被人欺負。我看到你被人欺負,并沒有產生過想要保護你,為你討回公道的念頭。我最看不慣你被欺負了,卻一副認命的樣子。”
“之所以會說那種話,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像個人一樣,而不是像一只受氣的王八。我要真的是個好人,就該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欺負了。”
“所以。”程硯墨慢吞吞地咽下嘴里那口失了味道的酒,他告訴費雯:“請不要把我看得太高尚。”
費雯認真聽完程硯墨的話,她了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個善良的好人,我也沒有把你當個好人去愛戴,去尊敬。”
費雯望著他,卻又一次淚眼模糊,她落著淚,笑著說:“我只是,怎么都忘不掉第一個為我撿起衣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