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特么狠啊,到頭來就跟一場夢,起碼整整一年半白干了。”
兩天之后的傍晚,依然滯留香江未歸的丁三石,在自己下榻的酒店客房里喝著悶酒,無意義地吐槽發泄。
酒店距離顧鯤的游艇會所不遠,也在銅鑼灣,從北側的窗戶可以俯瞰到維多利亞灣和顧鯤的新游艇。
他之所以還滯留不歸,主要是因為明天顧鯤要在游艇上開一個宴會派對,邀請香江各界名流富豪,也算是“喜提”之后的第一次正式顯擺。其他內地來香江的商人,只要不是跟顧鯤關系惡劣的,那么適逢其會當然要參加了。
丁三石這種剛剛被詔安的家伙就更免不了趁機表忠、以示投名狀姿態了。
正在喝著,房間里的內線響了,丁三石接起來,話筒里就傳來助理的請示:“阿貍巴巴的馬老板來香江了,他明天也要參加宴會,聽說您在,就過來看看。”
“老馬還有臉來見我,呵呵,讓他進來吧。”丁三石嗤之以鼻了一下,不服氣地嘆息。
沒過兩分鐘,馬風就拎著一瓶茅臺,略微吊兒郎當地推門進來了。
馬風一點都不跟丁三石客氣,直接金刀大馬地跨坐在矮沙發上,把酒瓶放在面前的茶幾:“小丁,你也算了卻一樁心腹大患,渡過危機了,該怎么謝我呢。”
丁三石忍不住開噴:“我靠你要不要臉的,我明明是這兩天剛挨了一刀宰。虧錢虧股份也就罷了,人在江湖飄總有虧的時候,你這話是真欠揍。”
就在被顧鯤暗中詔安后的兩天,黃易的股價依然是按計劃瘋狂下挫。兩天就跌掉了三毛錢,現在的股價是一塊六毛多美金。
關鍵是丁三石已經默許了“做空把默多克等大洋國媒體資本趕走再考慮別的”,所以抵抗力度甚至比之前更弱,可以說是徹底放棄抵抗。
丁三石唯一寄托的希望就是顧鯤信守承諾,做到“等默多克滾了之后,會確保持續提供資金讓黃易活過寒冬”。
這種情況下,馬風那種“被鯤哥詔安是福報”的姿態,就著實讓他有些炸。
馬風卻沒有生氣,顯得非常有素質有涵養,他只是給自己斟了一杯茅臺,微微搖頭嘆息:“我就知道你腦子里還沒徹底轉過彎來,沒從根子上認識到自己的隱患。有些話,顧先生是不屑于親自跟你說的,因為你段數太低,不配被他親自教訓。
但我這個旁觀者必須說一句公道話,他讓你內部大清洗、干掉那些瞎放屁的美分貓貓狗狗,長遠來看你絕對是應該感謝他的,做人不能不識好歹。”
臥槽?勞資被人坑了那么多錢那么多股權,還要勞資知好歹?
丁三石覺得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自然是氣極反笑:“好!愿聞其詳,我倒是想聽聽,打壓媒體自由怎么就成了為黃易好、還要我知好歹!國家宣傳了那么多年的開放、多元化,難道我堅持也有錯!”
馬風微微哂笑,內心對丁三石的見解又看低了一眼:“小丁啊,你還是太年輕,做人做事治國,不是空喊大口號就行的。做事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我自從接受了顧先生的投資,聽顧先生耳提面命點撥了幾次,最大的收獲就是‘絕對不要用二三十年的經驗來代替永遠’。同樣的道理,‘言必稱希臘,行必效大洋’的輿論風向,也不是永遠有效和有利的,無論對國家還是人民。
你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少年得志太飄了,覺得自己是在‘開化民知’,覺得自己是在做偉大的事情,偏偏這種想法的人,摔得最慘,沒人點撥你將來是要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
馬風這段話還沒有舉例任何實證,丁三石當然不會心服口服,
所以丁三石立刻正色反駁:“你這話就是典型的沒有原則,真理就是真理,哪有什么‘保質期只有二三十年的真理’,開放、自由的東西,宣傳一百年也不過時。”
“腐儒之見!”馬風悲憫地搖搖頭,滿眼都是可憐的眼神,
“照你這么說,1950年韓戰之前鼓吹反思曰本舊時代、鼓吹融入大洋國自由市場體系的人是對的,就代表1985年廣場協議之前繼續這么吹噓的人依然是對的?那90年后曰本房價泡沫崩潰的那些冤魂,肯定不會同意。
用顧先生的話說,你這種人就是復活節之前的火雞和芝加哥大學那些豬狗教授,僅僅因為大半年的時間每天早上九點響鈴準時有飼料吃,就自以為是地把‘每天早上九點會準時天降飼料’總結成自然規律和經濟學規律,結果到了復活節當天就被一刀宰了。
弗里德曼這種芝大狗現在被國內的美分吹噓成‘圣徒’——呸,這個詞真惡心,我都不屑于提,不過是因為他發跡在1970年代,是60年代全球左轉轉到頭之后的回頭拐點上,所以他火了一把。但是他要是早出道四十年,1930年出來混,這種人也就跟胡佛大統領一樣被訂在歷史恥辱柱上的貨色而已。”
后續還有一段“世界無非是每80年一輪工業歌命、每次劃時代的科技沒來之前,社會矛盾積累多了就要向左轉解決、等科技給向右轉續命、然后四十年河左四十年河右輪回”的侃侃而談噴詞。
這番話馬風有相當一部分是自己的見解,少部分是這兩年跟著顧鯤聊的時候受到啟發學習消化為己用。
雖然丁三石才第一次聽到,但很多上帝視角的人肯定已經無數次聽到,覺得是老生常談了,所以也就不再水贅述。
總而言之,馬風是足足跟丁三石排比噴了十五分鐘,然后話鋒一轉:
“就說國內輿論界文化界標榜了這么些年的大洋式自由,你當它真是真理?你當國家宣傳和至少是允許宣傳、樂見其擴散,就是真以為永遠正確?
那不過是跟1950年曰本人給大洋國點贊一個道理罷了!真要是用上40年還不知反省,那就跟九十年代的曰本一樣自爆了!跟黑克蘭那些相信休克療法的鯊臂一樣了!
80年代初,我們用力那么猛,又傷痕又反思,又領導人開會穿西裝,那是為了盡快取信于外部世界,盡快融入全球化。直到今天,顧先生不忍心滅你,是不希望國家在這個點給老外留下輿論開放尺度的話柄,是因為國家還想加入WTO——按現在的形勢明年就要加入成功了吧?他是不想因小失大才留你悔過自新,你當他真是沒本事滅你呢!”
有一說一,這些道理,擱2020年的后人肯定已經看懂了,但大多數庸俗而低級趣味的人,也只是看懂了一個膚淺的表面。
對于媒體上的美分問題,很多人過于粗暴,非此即彼。
就拿后世2020年,某些美分日記鬧出來的風波,那事兒確實不地道,但很多群氓也犯了打擊面擴大化的問題,扯到什么“從上世紀80年代的文化界根子上就節奏沒帶好,從傷痕文學到什么河殤派統統要清算”,還說“上一代比下一代更加崇洋媚外”。
這種言論就有點機械唯物了,沒有用歷史發展的眼光看。
就算2020年的美分確實該死,但幾十年前那些反思至少是有歷史價值的,別的不說,在當時國家需要讓外部世界相信華夏改變的決心、讓外資放心進來不擔心清算,哪怕只是演一演,你也得允許那種自由一點的聲音存在,甚至放大。
就跟1950年的曰本人,如果不反思舊制度,哪來的美資幫你搞重建、讓曰本重建成為韓戰后勤基地?只不過,1950年為曰本人做過貢獻的那批人,思維僵化、一輩子只會干這個,不會與時俱進,到了1985年廣場協議還在堅持這個觀點,那才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對民族也變得弊大于利。
同理,哪怕到了2000年,華夏的輿論還是比較需要自由隨便噴的風氣的,至少你還得再忍一年才能加入WT0呢,2000年就開始明著決裂你還加入毛線?
很多群氓總覺得“最底層才活在新聞連播里”,這話其實不對。只能說中產階級幾乎很少看新聞連播,但底層和上面的精英都是看的,只不過精英是透過現象看本質,能看出言外之意。
“不能因為后來歷史階段的態度就否認前面一些歷史階段的態度,要用歷史發展的眼光看待問題”,這不是讓你在馬哲課上背誦的,是聽懂了真能指導人生少走彎路的。
小學生才會覺得“一個東西是壞的,那他就在歷史的任何階段都是壞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存在這種二分法,只存在“某些姿態在某些歷史階段是錯的,但是在另一些歷史階段是有利用價值的”。
丁三石閱歷和政治眼光果然不如馬風,被這么一番高屋建瓴的狂噴,終于有些動搖:
“…那,你憑什么說未來國內就不再需要那么多言必稱大洋國的輿論呢?加入了WTO難道就夠了?以后就不需要進一步示好進一步融入全球化了?只要還有需要,國家就需要我們這一派的帶節奏!”
馬風搖頭冷笑:“所以說,你們搞計算機的,歷史也要學一點。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完全可以以史為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