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樓三樓雅間,被章四稱作“吳六指”的少年匍匐于地,渾身發抖,像是攝于章四雄威,竟是不敢說話。
章四見了頓時火冒三丈,抓起一個盤子就要招呼過去,卻被胡師爺一把抓住,沖著他笑道:“四爺息怒。”
隨后他起身離開桌子,來到吳六指跟前,用手中扇子輕輕敲了敲他的頭,輕聲問道:“你在跟我說說,陸濤是不是明天晚上來偷襲我泗水幫?”
吳六指抬起頭,見胡師爺笑瞇瞇的,安心不少,低聲答道:“七天前陸二爺…嗯,陸濤從秀水街回來,當晚便召集我們議事,說接了暗花要去殺,殺…”
說著,偷偷看了馬老三一眼,見其面無表情,只是臉上的肉顫了顫,帶動那猙獰的刀疤,好似一條蜈蚣在臉上爬行,不禁心頭一顫,低頭繼續道:“陸二…陸濤說,這次暗花的期限是十日,但第十日是除夕,他不愿見血,于是就提前一天動手,就定在臘月二十九的晚上寅時。他囑咐了我們多次,我斷然不會記錯。”
胡師爺點頭,拖到暗花期限的最后一日,重要節日不愿見血,最喜歡寅時動手,的的確確是“陸二爺”的風格。
隨后他輕輕扶起吳六指,溫聲道:“起來吧,六指啊,你棄暗投明,前來通風報信,咱們泗水幫恩怨分明,不會害你,你別害怕…”
吳六指跟著站起,還未站穩,就感覺胡師爺抓著自己雙臂的手驟然用力,臉上也是由晴轉陰,陰惻惻的道:“陸濤為人豪爽,義氣深重,一年前你偷竊失手被抓,還是他出手救了你。據我所知,他可是待你不薄,可你怎么就敢背叛他,泄露如此機密之事?”
吳六指頓時倍唬得面無人色,顫聲道:“二爺他待兄弟們極好,若不是被逼急了,我自然不會背叛…只是小人畢竟是個偷兒,又好賭,被二爺訓斥過幾次,這倒也沒什么,我只恨自己管不住手,狗改不了吃屎。可張大狠他們幾個,向來就看不起我,認為我上不得臺面,早晚會壞了二爺的事,便多次辱罵我,甚至還幾次拳腳相加,我跟二爺說過幾次,他雖然對我好言相勸,但也不曾約束張大狠他們。如此下來,我的心也就涼了…”
說著他又偷偷看了一眼正狠狠盯著自己的章四,差點再次下的跌倒了,顫聲道:“再加上這次暗花的目標是…是泗水幫,我雖然佩服二爺,可卻知道若是以泗水街整個黑虎幫的力量,才能勉強抗衡泗水幫,但王喜和二爺向來不和,斷然不會幫二爺成事的。進攻泗水幫這么大一件事,實在是太過兇險,萬一失敗,不光二爺,就連我們一眾兄弟,恐怕也…”
他情急之下,忘了改口,依然稱呼陸濤為“二爺”。
胡師爺聞言沖馬老三點點頭,又看了眼章四,臉上笑意盎然。
一年前,吳六指正是犯在他們章四爺手里,被其吊在街上,用鞭子險些給他抽死。
所以他吳六指見了章四才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胡師爺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錯,你報信有功,咱們幫主一定重重有賞。”
正當胡師爺要返回座位之時,吳六指好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忽的再次跪倒在地,咚咚咚磕頭,哀求道:“三爺,小人不要什么賞賜,只求你放過陸二…陸濤。三爺,您是英雄,當年在泗水街也是說一不二。可自從黑虎幫與青魚幫先后在此地立足,您雖然虎威依舊,卻難免不如從前。若是三爺您想再次一統泗水,陸濤他絕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主座上的馬老三臉上先是怒氣勃發,后又斂去,待吳六指說完,已是猶豫不決。
章四砰的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喝道:“吳六指!你是什么東西,敢跟我大哥討價還價,多嘴饒舌?”
說罷,就要上去踹他,卻又是被胡師爺攔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之前陸濤六次暗花接連得手,已是少年得志,沒了最初的穩重,如此大的事也能走漏風聲,行事不秘,這是其一;他為人豪氣,極重義氣,但終究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不懂御下之道,使得手下失和,這是其二;再加上幫主您遠非區區一個蔣龍可比。有此三點,明日陸濤必敗無疑。”
隨后,他又將目光看向把臉深深埋在地上的吳六指,贊嘆道:“不過陸濤到底有其過人之處,他能有你這么一個兄弟,也是值了。”
直到現在,胡師爺才總算是去了心中懷疑,徹底的相信了眼前這個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偷兒了。
最后,胡師爺向馬老三拱了拱手,道:“幫主,陸濤此人心智堅定,且果斷異常,聽說其父死后,他曾獨自渡過滄瀾江,并以一個十四歲少年的羸弱身子每日劈刀一千,堅持三年不輟,這才有了當日那能從泗水碼頭一路拼殺出來的身手。正如六指兄弟所言,此人是個難得的人才。若是能將此人降服,再加上四爺和熊爺這兩員大將,泗水指日可定。”
馬老三眉頭皺起,喃喃道:“可此子鋒芒太盛,況且......”
胡師爺輕輕搖晃折扇,笑著道:“鋒芒盛才是一把好刀。”
馬老三的眉頭更緊,過了半晌才嘿然吐了口氣,重重的一拍桌子,道:“好,老子就看看,明天到底能不能降服這把利刀。”
隨后他又看了一眼一旁仍在胡吃海塞的石熊,罵道:“你這憨貨,吃夠了沒有,吃夠了就趕緊給我滾回幫里去,今天晚上不許睡覺,給老子好好看家,省的被陸濤那小子提前陰了。”
胡師爺愣了一下,隨后心中嗤笑。
“馬老三就是看傻狗熊不順眼!”
不過他沒注意到的是,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吳六指,身子又是顫了一下。
石熊走后,三人自是推杯換盞,很快就將那一壺金玉飲盡,對于在街面上混了大半輩子的三人來說,半斤酒怕是連味都沒嘗出來。
章四環視四周,見果然沒有第二壺金玉,抄起酒杯就向吳六指砸去,同時口中罵道:“狗東西,還不去給爺爺拿酒?”
吳六指不敢躲閃,正被砸在腦袋上,血跡立時隱現,也不敢叫疼,木然站起身來,出了雅間。
很快,吳六指就一瘸一拐的回來,手中抱著酒壇,許是太過畏懼章四,遞酒時竟是渾身顫抖。
章四接過酒壇,頓時臉色一變,卻見那壇酒已是開封,還少了小半,他直接就將吳六指踹翻在地,又是罵道:“狗東西,敢偷喝爺爺的酒?”
吳六指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道:“小...小人不敢,只是因為剛才上樓時沒站穩,摔...摔了一跤。”
“廢物!”
章四又是一腳踹在吳六指臉上,頓時鮮血四濺。
......
另一邊,陸濤好不容易才擺脫恭維他的人群,繼續向南,沒一會就來到一家人聲鼎沸的食肆門前,邁步走了進去。
食肆門口掛著一塊幡子,上書“陸家食肆”四個大字,正迎風招展。
還沒到正經晚飯的時間,可陸家食肆內已是人滿為患,甚至店外還擺上了幾張大桌子,每一張上面都支著個小火爐,火爐上一個銅盆,里面咕嘟咕嘟滾著紅油,一群人圍在桌子旁,個個敞胸漏懷,大汗淋漓。
店內,更是香氣熏人。
兩年多前,迫于經濟壓力下的陸濤為了練刀,將火鍋給搗鼓了出來,僅僅十天,這種爽快的吃法就迅速風靡北城,甚至是整個三江。
在那十天里,似乎整個三江城的人都想擠進這小小的陸家食肆,嘗嘗這種酣暢淋漓的味道。
這個世界是有辣椒的,尤其是毗鄰東洲的三江城,要不然陸濤也不會突發奇想的去發明什么火鍋。
而且這個世界聰明人也尤其的多,如此吃法也不難模仿,因此過了最初的十天,三江城內就有無數食肆酒樓,紛紛也賣起了火鍋。
而后三個月,甚至有來自京城的商賈也紛紛傳頌,皇城之中,都可聞“三江香氣”。
不過聽說這句話傳到黑虎幫幫主的耳朵里之后,這位爺差點親手將剛開張沒多久的“黑虎火鍋樓”給拆了,連累的陸濤只好再次跑到秀水街,像幫里解釋:“別人可以模仿做法,卻模仿不到精髓,秘方中的配料比例還是很關鍵的。”
幫中專門負責打理此事之人也稟報,三江城內所有的火鍋店確實是黑虎火鍋樓的生意最好,陸濤又多交了陸家食肆每月的兩分盈利上去,才算是消弭了這一場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