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可考的歷史,最早是在夏朝,夏朝有本書叫《大夏禮記》,上面記載了古人的一些生活日常與所見所聞。
因為記述者為修士,這本書便被認為是人族中最早的修行記述,全是古人對于天地萬物的認知。
其中自然少不了對動物的記述,但《大夏禮記》對動物劃分與現在完全不同,它只是簡單分為了“蠃鱗毛羽昆”五類,合成“五蟲”:
禽類稱為“羽蟲”,以鳳凰為首領;
走獸類稱為“毛蟲”,以麒麟為首領;
帶有甲殼的蟲類和水族等稱為“昆蟲”,以靈龜為首領;
有鱗片的魚類、爬蟲等和有翅的昆蟲等被稱為“鱗蟲”,以蛟龍為首領;
人、蚯蚓、蛤蟆、黃鱔、無鱗海魚、無鱗蛇等裸露少毛少鱗的生物被稱為“蠃蟲”或“倮蟲”,以圣人為首領。
仡僚猖所說的倮蟲,便是五蟲之中的第五類蟲!
王七麟沒看過《大夏禮記》,這本書內容失傳的厲害,殘余內容斷斷續續,不存在系統性的聯系,導致內容變得自相矛盾甚至令人無法置信。
但他知道五蟲的說法,甚至很早就知道了:
因為民間稱呼老虎為大蟲、稱呼蛇為長蟲、懶漢叫懶蟲、愛看書的叫書蟲、麻雀叫小蟲…
當然男人有時候也會被叫小蟲——很多地方沒有這個稱呼,而是把男人的小寶貝兒叫小雀,在這里小雀與小蟲是一個意思的。
王七麟小時候知道這些稱呼后覺得奇怪,便留心打聽過原因,從村里老人口中便得知了上古五蟲、所有生命皆為蟲的說法。
所以他知道五蟲說法,也知道倮蟲、羽蟲、毛蟲等壓根不是一種蟲的名字,而是一個分類。
面對仡僚猖下意識吐出的稱呼,他將自己對五蟲的了解說了出來。
仡僚猖聽后搖頭:“王大人,你所說的《大夏禮記》老朽是不知道的,所謂的五蟲名字,老朽倒是知道,可是關于五蟲說法卻與你們漢人不一樣。”
他隨后給王七麟講了山里部族對于上古時代的闡述。
首先是上古時候,天和地在不息的動蕩之中,樹木會走路,石頭會說話。
天地日月、石木水火、山川河流還沒有形成,然而天地的影子、日月的影子、石木的影子、水火的影子、山川的影子、河流的影子已經出現了。
接著由于氣息和聲音的變化,生出了一個名叫盤果王的大神,盤果王為一,他出現后誕生了天與地,此為二,天生日月星此為三,星辰破碎虛空此為天之萬物。
地生水土山,此為三,同樣,水生江河湖海之萬物,山生群峰為萬物,土地則生出沙漠沼澤黑土紅土等萬物。
就此天地萬物出現。
可是沒有生靈,此時樹木倒是會走路、石頭會說話,但它們沒有靈智,盤果王便讓——讓樹木和石頭的靈氣進行結合,一起生出了五個蛋!
五個蛋破碎爬出來五種蟲,第一為羽蟲,羽蟲化萬種,飛天向蒼穹。
第二為毛蟲,毛蟲化萬種,跳入叢林中。
第三為昆蟲,昆蟲化萬種,鉆入土地里。
第四為鱗蟲,鱗蟲化萬種,跳到清水里。
第五為倮蟲,倮蟲化萬種,行走天地間…
這段記述是以唱詩的形式存在的,仡僚猖嗓音低沉、吐字清晰、節奏韻律十足,王七麟聽著感覺還挺好。
八喵躺在一塊石頭上翹著二郎腿,一只胖爪在小肚子上跟著節奏打拍子,瞇著眼歪著嘴,吊兒郎當跟聽小曲的地主家傻兒子似的。
十咦一直在沖著洞口探頭探腦,它這只小蟲子想鉆洞。
仡僚猖唱到五蟲出現后便停下了,他說道:“這叫《創始記》,是我們山里頭對于天地萬物最早記述的史詩,是由盤果王傳下來的。”
王七麟說道:“你們說的盤果王,就是我們漢人的始祖盤古,對吧?”
仡僚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是吧,萬物共祖為盤果王,盤果盤古只是口音的一點差別罷了。”
王七麟問道:“你們的《創始記》里有關于五蟲的詳細記述嗎?你怎么知道我肩膀上這個小蟲子是倮蟲?”
仡僚猖說道:“《創始記》沒有具體記述五蟲長什么樣子,可是我們族里也有先祖秘境,秘境之中有許多壁畫,里面便有五蟲的圖畫。”
他指向十咦說道:“倮蟲便是如此,它能由一個眼睛變成兩個眼睛、能由兩個眼睛變為一個眼睛,最關鍵的是——老朽有本命蟲,當老朽看到它的時候,本命蟲對它生出親近之心,這就是五蟲本領。”
“五蟲為萬蟲之祖,萬蟲不可攻訐自家始祖之蟲,這是規矩。”
王七麟一下子想到了剛得到十咦時候的一件事。
當時他還在上原府,有一次他去找銀將驛所找太霸,然后被一個鐵尉給攔住了,那鐵尉的武器是一條琴蛇,當時十咦進他身體,琴蛇便沒有再攻擊他。
蛇多數有鱗片,屬于鱗蟲,可是琴蛇沒有鱗片,通體銀白可化作一柄銀槍,它是倮蟲!
他又繼續往下想,后來他與徐大一起下入陰路碰到了一群想要從陰路中逃跑的鬼,通過十咦他能看到鬼的樣子、聽到鬼的話:鬼也是倮蟲!
再有一次用到十咦,他是用十咦去勸降金翅鳥,金翅鳥不是倮蟲,但同屬萬蟲,當時正是十咦進入他身軀后,金翅鳥對他生出好感,愿意與他協商為他御劍。
還有就是大蟒神,他更不是倮蟲,所以當時他用十咦去勸降大蟒神,大蟒神起初并不肯答應,可是最終在暴力威脅下還是屈服了。
仔細想來,大蟒神乃是天龍八部眾之一,性情彪悍,不應該那么容易服軟。
他會服軟的原因是,他本身就對王七麟挺有好感的,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服軟就要被阿修羅那莽子和緊那羅那戰爭販子給揍了,于是他選擇服軟。
王七麟還想到了那個化作秦韜身份追殺了好幾個書生的脈望,脈望是書蟲蠹魚所化的妖,他第一次看到十咦的時候就表現出了異常的親近。
蠹魚名字帶魚可不是魚不屬鱗蟲,它正兒八經的昆蟲,但它化人之后就是倮蟲了,所以對十咦才會那么親熱。
再就是他發現十咦鉆進他耳朵后他連鬼話都能聽懂,于是曾經讓十咦鉆進耳朵里去聽八喵和九六的聲音,結果屁都沒有聽懂。
現在原因出來了,八喵和九六不是倮蟲是毛蟲,十咦對它倆不起作用!
綜合諸多想法、解開諸多謎底,他終于明白了十咦的身份,這是上古五蟲之倮蟲!
不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他懂,所以他斷然搖頭道:“他不是什么倮蟲,他是一條奇蛇而已。你看如果按照你說的,他是倮蟲,那我擁有倮蟲,為什么還會被人追殺?之前我與三尖蠆寨交鋒的時候,他們放出的蝎子也咬我了!”
仡僚猖說道:“是啊,有人追殺你,蝎子也咬你,可是這跟倮蟲有什么關系?他們又不是追殺倮蟲,也不是要咬倮蟲,而是對付你。”
聽到這里王七麟就知道了,當地人對于五蟲了解也不多,并不清楚倮蟲可以鉆進人的體內去讓人擁有一些異能力這回事。
不知道正好,他沒有多說,只是對仡僚猖說道:“不管它是不是倮蟲,本官都不希望它的存在暴露出去,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嗎?”
仡僚猖平靜的點頭:“老朽不是多嘴的人。”
王七麟親熱的拍拍他的手臂說道:“老爺子,現在知道我這愛寵的只有你一人,也只有你認為他是倮蟲,所以如果外界有關于他是倮蟲的消息傳出去,那我就得認為是你把消息亂傳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仡僚猖繼續點頭:“明白,相關消息透露出去,你會殺了我。”
“你還是不明白,”王七麟笑,“我的意思是消息透露出去,我會聯合九黎對你們大黑峒來個斬草除根!”
仡僚猖凝視著他說道:“這樣一來,有一件事老朽就不能做到了。”
王七麟立馬說道:“可是只要你保住這機密,我觀風衛就是你們大黑峒的鐵桿盟友,我敢向你承諾,這次來蜀郡,我會把九黎峒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是都說禎王是九黎峒的靠山嗎?相信我,我會把他們這個靠山給收拾掉!”
仡僚猖說道:“好,那老朽將這件事告知你。老朽本來帶你上來,是要完成苗松云對你們的許諾,讓你的謫龍脫胎換骨。”
王七麟納悶的問道:“苗松云是誰?謫龍又是什么?”
仡僚猖解釋道:“苗松云便是三尖蠆寨的天師,你們不知道他的名字?至于謫龍則是你養的另一個靈蟲,是一條頭上鱗片能豎起成王冠狀的大蛇。”
王七麟恍然:“原來那條大蛇叫謫龍?可那條大蛇不是我的,是徐大人的。”
他終于明白仡僚猖將自己叫上山崖的原因:“你讓我上來,是想完成那個老天師的承諾,給謫龍增進修為?那你叫錯人了啊!”
仡僚猖尷尬的往下看,下面徐大正在傻乎乎的抬頭看,兩人打了個對眼。
風吹過,他滿頭華發凌亂了。
王七麟問道:“你要用什么法子來給謫龍脫胎換骨?”
仡僚猖回來指向露出來的洞穴,說道:“下面是紅黑瞳寨的白棺,白棺內有萬毒之精華,你們漢人便叫它為萬毒精,我們叫做蠆露。這東西對人對百獸都是劇毒之物,無色無味,異常可怕。”
“可是對蛇來說卻是大補的寶貝——對倮蟲來說也是大補之物。”
王七麟立馬把蠢蠢欲動的十咦放了下去:“沖洞吧寶貝兒,去補一補吧。”
每次進補都是他和八喵九六的事,比如昨天綏綏娘子又逮了一頭鹿弄了個鹿三件,王七麟吃腰子八喵吃鹿鞭九六吃鹿寶,十咦沒得吃,只跟著混了一口鹿血。
現在王七麟看十咦總感覺它很虛,所以今天有進補的機會和條件,那必須得補一補。
十咦跳了下去。
王七麟皺眉問道:“它怎么上來?這石洞看起來很光滑呀。”
仡僚猖面無表情的說道:“老朽以為你會綁一條魚線在它身上,放它入洞,到時候扯魚線再把它給提上來。”
王七麟恍然大悟,好主意。
可惜現在十咦已經一桿進洞了。
不過這不意味著這辦法沒用,他挺擔心十咦出事的,于是找了一條長繩,將八喵給綁了起來,對八喵說道:“你下去看看情況,萬一十咦遇到危險你得救它。”
八喵懵逼的看著他:那崽崽有事呢?
王七麟搓它的小腦瓜說道:“放心啦,爹不是在這里嗎?爹會幫你的。到時候爹在上面給你吶喊助威,你要聽清哦。”
八喵轉身就跑,腳底生風。
可惜被綁了繩子,被硬生生拖了回來。
王七麟說道:“老八你不能這樣,它是你小弟弟,男子漢都要守護好自己小弟弟,它也有可能是你妹妹,如果是你妹妹,以后你這個妹妹會變身,說不準變成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玄貓。”
八喵眼珠子立馬瞪大了,歪嘴猥瑣一笑:妙啊!
隨即深吸一口氣主動跳進了洞里。
過了好一陣,天色都要暗下來了,繩子被拽了拽。
見此王七麟趕緊往上拔,一來二去終于把八喵給拔了出來。
但是沒有十咦。
這把王七麟嚇一跳:“吾草,崽子,你二姨太呢?”
八喵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斜睨眼神,嘴角一挑沖他挑了挑眉頭——簡直跟徐大一個德性!
它張開嘴巴,十咦出現。
十咦有所變化,它以往身軀是半透明的,好像是上好美玉雕琢而成。
如今它體內出現斑斕色澤,像是會變色的玻璃棍。
再者它陷入了沉睡中。
仡僚猖說道:“王大人,老朽沒有欺騙你吧?你的倮蟲要脫胎換骨了。”
王七麟擔心的問道:“它不會死了吧?”
仡僚猖哭笑不得:“怎么可能?若它這是死了,老朽給它陪葬!”
王七麟肅然起敬,老頭子性子夠烈的。
他以為這樣可以離開了,仡僚猖搖頭,說他還有點事要做:
他劈開碎石,將一塊塊碎石扔進了懸崖頂上的洞穴中。
王七麟問道:“你要堵住這條洞穴?”
仡僚猖傷感的說道:“是的,紅黑瞳寨沒了,他們白棺中積攢上千年的蠆露也沒了。這條棺道是最后的痕跡,也該抹除掉這痕跡了,免得被外來人惦記,再驚擾到逝者安寧。”
人家將蠆露貢獻給了自己,王七麟肯定得記人家的好,他用八門劍轟炸石頭,這樣仡僚猖往下填石頭即可。
操作之下他忽然意識到,這八門劍用處很大,能炸魚也能開山,就是殺人不太合適。
洞穴最終被填滿,此時已經繁星滿天。
仡僚猖向他道謝,王七麟問道:“大圣,你們的蠆露很珍貴嗎?”
聽到這話仡僚猖失笑:“當然啦,王大人你應當知道,我們大黑峒人不貪財不好色,只喜歡養毒蟲。對于每個人來說,本命毒蟲就是一個人最大的財富,最寶貴的寶貝。”
“蠆露是一個寨子有史以來所有寶貝積攢而成,你說它是不是珍貴?”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點頭。
仡僚猖警惕的盯著他說道:“王大人,丑話老朽說在前頭,這蠆露乃是我大黑峒各部族的秘寶,誰想去動它,那我們大黑峒就會與誰勢不兩立,必然會傾盡全力去對付他!”
王七麟說道:“我明白,不告而取是為賊,白棺是你們葬送先人的地方,這也算是墓地,所以去偷蠆露就是盜墓,這在我們朝廷律法中是絕不可赦的重罪!”
“而本官,與罪惡勢不兩立!”他向天揮拳,八喵站起來打拳,特別配合。
仡僚猖忍不住多看了它兩眼:“你家這貓存在感可真強啊,它是不是在戲班子里長大的?戲真多,一套又一套。”
他們從懸崖跳下去,下面已經開飯了,又是烤魚又是烤野雞又是烤野兔,伙食很豐富。
王七麟想搶一條雞腿吃,綏綏娘子說道:“你別老是吃肉,吃點飯吧,中午剩下了米飯,于是奴家給你做了個蛋炒飯。”
她像變戲法一樣手掌一揮出現個大碗,里面是滿滿的炒飯。
王七麟端過來準備開吃,撥拉兩下后問道:“這蛋炒飯怎么沒有蛋呀?這是肉炒飯吧?”
綏綏娘子莞爾一笑:“就是蛋炒飯,快吃吧。”
八喵扒拉著王七麟胳膊往上竄,努力抻著脖子垂涎的去看飯碗,看清以后它抽了抽鼻子,默默的落下來夾著胯下扭著腰跑去找黑豆蹭飯了。
黑豆看到他到來護住自己的碗,警告它說:“老八,你想虎口奪食是不是?我看你是要自取滅亡!”
他們吃飽飯后踏著夜色上路,仡僚猖指引方向,青鳧們跑的飛快。
本來預計要走十二個時辰的山路,僅僅是半個時辰趕到,他們甚至可以再跟著寨子混一頓晚飯。
仡僚猖所在的寨子就叫做仡僚寨,與王七麟想象中不一樣,這不是個很大的寨子,是一個很獨特的寨子,是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的寨子!
一座將山掏空而建成的寨子!
一路奔行到仡僚寨,地勢逐漸和緩,山多但不再陡峭。
這種地方易攻難守,對于大黑峒、九黎峒等深山寨子來說不是好地方,因為山里太亂了,各山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來守衛,衙門和朝廷兵馬都顧及不到這里。
這也是山里部族不尿朝廷的原因——我們被山賊土匪流寇威脅的時候無法指望你們,結果到了收糧收稅的時候你們來了?
來吃屁呢!
王七麟一路走來看到的寨子,不管雨露寨還是紅黑瞳寨都占據險山,據險而守。
仡僚寨不是這樣,它自己所在的山上和周圍的山都不太高聳,這里還有官道通過,馬賊甚至可以在這里擺開騎兵進行沖鋒。
但要沖擊仡僚寨是妄想,這座寨子直接把一座獨特的山給掏空了。
山峰高大,形如寶塔,它全為青白淺灰的花崗巖質地,氣勢雄偉,山體從上到下分成多層,一層層全是房間。
夜里趕到寨子前,王七麟定睛看去,看到房間門窗往外冒著燭光,好像這座山變成了巨大的紅燭。
整體來說,山峰分為兩截,它直上直下,充滿刀劈斧砍的痕跡,山峰的弧度應當是人力所為。
上面一截住人,都是尋常的山洞,下面一截山洞很有意思,有的洞口大,住牲口放置武器農具,有的洞口小,王七麟感覺只能鉆進一條狗。
馬明是行家,他看了看后就說道:“那些小洞口是為戰爭準備的,七爺徐爺你們看,洞口分布看起來隨意,其實都是耗費大力氣設計的,保證從任何地方架起木梯,都可以從洞口伸出叉子將木梯給推倒,它們的分布沒有死角。”
一旦發生戰事,敵人要攻入寨子必須得架起木梯往上爬。
但下面這一節山有許多小洞,這些洞穴是從外面看很小,里面別有天地,可以從其他房間通入其中。
正如馬明所說,如果有人架木梯攀爬,寨子只要在洞中安插上人手就能推開它們。
如果沒人爬木梯,這些地方就是射擊口,他們可以以弩箭對外掃射,卻不必擔心被外界流矢擊中。
簡而言之,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座戰爭要塞,王七麟從未見過的兵家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