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年,農歷三月十二。
清明。
宜祭祀,捕捉,解除,余事勿取。忌嫁娶,安葬。
端坐在吉祥縣伏龍鄉的聽天監驛所中,王七麟看著面前的老黃歷沉吟了一下,然后拿起毛筆在‘解除’后面又添了兩個字:
‘入仕’。
我命由我不由黃歷!
今天是他入職聽天監的第一天,此次入職關乎他小命,所以不容有失。
此時一只貍花貓從案桌前路過,昏黃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王七麟確實帶著小心思進聽天監的。
從記事開始他便經常會在沉睡后看到一座黑丹爐。
爐子叫做造化爐,能吸走他的魂魄送到一個叫地球的詭異地方。
他的魂魄附到了一個地球人的身上,能看到這人看到的一切、能聽見這人聽見的一切。
可是他不能控制這人的身體也不能影響這人的想法,他僅僅共享了人家的視覺和聽覺。
從小到大他一直為此深感恐慌。
他聽說小孩魂魄不穩容易被鬼抓去陰間,于是他猜那古里古怪的地球就是陰間。
為了怕被人當邪異污穢給滅了,他從不敢將經歷告訴別人,一切壓力只能自己承受。
這讓他從小就早熟孤僻,為人不喜。
后來他知道了聽天監這根救命稻草的存在。
聽天監是朝廷為辟邪鎮妖、驅鬼護民所設立的官署,勢力遍布九州大地,專門解決世間詭事,而他的遭遇不就是詭事嗎?
所以他一直想加入其中,如今努力了好幾年,總算得償所愿。
他正回憶著,忽的一陣寒風吹了進來。
春寒料峭。
因為魂魄經常去往地球,他偶爾會通過附身的青年看到一些讓人羞臊的情景,所以身子有些虛,這一陣風吹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另外,每每想到那些情景他其實都想呵斥一句‘低俗不堪’,但是良心不允許,姐姐們的胸胸太大了。
搖搖頭甩走奇怪的回憶,王七麟抬頭看向四周。
聽天監驛所屋子是泥坯墻建造,上有幾扇貼著窗紙的窗戶,其中正南的一扇窗子打開了,夾帶著雨絲的寒風呼呼的往里吹,吹的他又打了個哆嗦。
見此他先關了窗戶,又拿出早上入職后頂頭上司杜操給他的聽天監案宗看案子。
沉迷學習,時光飛逝。
不知什么時候有人走到了門口,這人嘎吱一聲推開木門扯著粗野的嗓音喊道:“操爺說咱驛所里來了新人?嘿,是你小子嗎?”
王七麟抬頭看去,一條壯漢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這漢子聲音粗糙長得也粗糙,大臉大眼大嘴大胸大手大腳,從上到下似乎都比尋常人更大上兩號。
他為了進聽天監是下過功夫的,認識吉祥縣聽天監每個人,看清來人樣貌后便起身拱手道:“在下游星王七麟,見過徐力士。”
聽天監從上往下分九級,最低一級的官職叫做小印,他的頂頭上司杜操便是一名小印。
小印下面有幫手分別喚作游星和力士,游星管文、力士管武,王七麟應征的是游星,而這大漢叫做徐大,是他的力士同僚。
徐大也拱拱手,嘴里哈哈大笑:“什么在下在上、見過聽過的,說的倒文雅,你念過官學?”
王七麟搖頭道:“家里窮,沒念過。”
徐大給他一個滑稽的眼神:“那你文縐縐的裝什么秀才?大爺我才是個秀才——不對,游星得能識文斷句,你沒上過私塾你怎么當游星?”
王七麟簡單的說道:“私下里跟一位先生學過些許。”
他確實跟一個老秀才打過交道,但認字的本事是在地球那個森羅陰間斷斷續續學會的。
陰間字跟新漢朝的官文相差不多,只是更簡單。
徐大沒糾纏這話題,他湊上來看了看打開的案卷后撇撇嘴:“原來是看案卷?你現在是在看哪樁案子?”
王七麟道:“青山縣…”
他剛開口,徐大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案子我熟,你想知道的話我說給你聽,說之前我得問問你,青山縣你知道嗎?”
王七麟搖頭,徐大道:“不知道就好,你要是知道了那我還說個什么勁?”
“事情是這樣的,那年有個破落戶進了青山縣里一間廢棄屋子想避避債主,哪知進去后碰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且老頭發現他后便往一張老舊大床下鉆去。”
“破落戶以為這屋子空置多年有乞丐來鳩占鵲巢,他想抓出老乞丐趕走他,結果你猜他掀開床后看見了什么?”
王七麟道:“床下空無一人,只有個木頭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塊碎銀。”
徐大摳摳鼻子不滿的說道:“你還說你不知道青山縣,那你怎么知道這案子?”
王七麟愕然的指著案宗說道:“這上面寫的呀。”
他感覺自己這同僚有些不太聰明的樣子,或者用他夢里聽過的一個評價就是,胸大無腦。
想到這里他特意瞅了一眼。
真大,練得不錯!
徐大沒注意這奇怪的眼神,他悻悻的說道:“原來你已經看完這案子了?我還當你剛看,這才要說給你呢。”
王七麟見他為不能裝比而不開心,便配合的說道:“那你再說一遍吧,案宗上記得不清不楚,我看的滿頭霧水。”
徐大頓時又快樂起來,男人的快樂有時候就這么簡單。
他繼續說道:“那破落戶沒找到人只找到一塊碎銀就害怕了,他逃出宅子想回家,途經菜市場的時候用碎銀買了些羊肉和一個羊頭。哪知羊血蔭透了裝肉的布袋子,碰巧讓巡街的衙役看見了,衙役便讓他打開袋子。”
“袋子一開,你猜怎么著?”
“里面沒有羊頭,有個人頭!”王七麟自覺的捧哏。
但徐大不領情,反而郁悶了:“你娘!大爺我不講了,你小子壓根什么都知道了!”
王七麟真是哭笑不得:“你講你講,我不說話了。”
知道他已經看完卷宗,徐大草草應付:“沒什么可講的,破落戶嚇得尿褲襠,把先前遇到的事講給衙役聽。衙役去老屋床下挖地一看,下面竟然埋了個衣衫襤褸的死人,但是,那死人沒頭!”
說到這里他不說了,王七麟催促道:“繼續。”
徐大道:“沒有了,沒有繼續了。”
王七麟露出不解之色,徐大道:“這是個懸案,這人是被誰殺的、個中有什么隱情,當地大印是個草包,屁都沒查出來。”
他話音落下又是一陣寒風吹進來,王七麟又打了個哆嗦。
徐大頓時咧嘴笑:“王兄弟這身子骨有點虛啊。”
王七麟不悅的問道:“你怎么不關門?”
徐大抱起手臂道:“大爺我怎么不關門?是你沒關窗!”
王七麟猛的看向正南的窗戶。
窗戶又開了!
天色大亮,可這屋里卻是黑乎乎、陰惻惻!
寒風吹進來像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