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蕭汐感到有些為難。
“但說無妨?”
“無妨。”蕭汐想了想,說道:“此間之意,便是吾家家風罷了。”
“寬與恕?”
“是的,父親自幼聰慧,從小便自學成才,當時父親讀完《三字經》與《百家姓》之后,剛要學《四書》《五經》之時,卻適逢變法維新(戊戌變法、百日維新)。”
“祖父本就對八股厭惡至極,那時便讓父親學《地球韻言》。后來,祖父又找來畫、報與書刊給父親,由此父親便擁有極為淵博之識。”
“阿寬雖是二子,也算長子,可他成績確實一般,今年才讀初中,有次地理未能合格,學校便給父親送去補考通知,不過父親只是看了一眼便交給了阿寬,也不責難。”
“阿恕也不是個愛學習的,小學尚未能卒業,而且學業非常糟糕,有次他想要輟學,父親發現后都未有口頭反對。還是鄰家的長輩發現并呵斥他一個下午,他才肯回到學校上學。”
“這便是寬?好一個寬!”
沐陽眼睛里面滿是亮光。
這不就是每個華夏小朋友都希望能夠擁有的家庭環境嗎。
這要么就是真的不管小孩了。
要么就滿滿地都是愛啊。
這么自由的家風?
不過依據那兩個小蘿卜頭的情況來看,他們倆也不算什么看起來沒家教沒教養的小孩,看起來也挺規矩,而且懂的也不少。
“嗯?王剛呢?”
回過神來,沐陽往左邊一瞟,發現王剛不知道去哪了。
淦,這小子去哪了?
…算了,繼續聊下去吧。
“那恕又是何意?”
“恕就是恕哦…”
蕭汐歪頭繼續想了半天,看來記憶已經比較模糊了。
“阿恕尚且年幼不懂事,不過阿寬年長幾歲,已是可以與人相辯了。”
“父親論事之時,他便喜歡與父親唱反戲、與父親共同論事…有次另外一位長者皺眉斥責他“別插嘴”之時,父親倒也不怒。”
“他認為阿寬說得是對的嗎?”
“也不是。”
蕭汐晃了晃腦袋,一撮平直的劉海在他的額頭前面左右跳動了一下。身后束起來的黑發也在左右晃動。
“父親認為阿寬說的是錯的,但也認為另一位長者同樣是錯的,但在另一位長者面前卻也不便說什么,只好誦讀幾句《論語》,暗喻不能限制別人思考,需要自由。”
“原來如此!”
“其實父親多是受到祖父的影響,記得村人曾經說過,家父年幼時曾丟失過自己積攢的一串銅錢,便到處尋找,甚至與人發生了爭執。祖父后來發現那串銅錢只是被遺漏在了前院的矮桃樹樹枝上,并沒有丟在外面。”
“祖父也沒有斥責父親,而是寫了一張紙,云‘一小兒自己將錢忘在樹上結果還到處逢人便問’,然后一話不說便將紙條遞給家父。”
“蕭小姐的祖父…可真厲害啊…”
沐陽暗暗吞了一下口水。
要說蕭父,那他可能是受到新時代思想的洗禮才變得開明。
畢竟按年齡來算的話,蕭汐出生那些年,應該適逢五四運動吧?跟他差不多。
浩浩蕩蕩的時代思潮,能讓很多年輕人、青年人的思想變得開明。
當時的人們,都開始崇尚德先生(Democracy,民主)與賽先生(Science,科學)。
可蕭父的父親,蕭汐的祖父竟然也是如此開明,果然家風是可以傳承的。
你要說一個舊時代依靠科舉成才的清朝官員,竟然在戊戌變法之后就立刻讓自己的兒子摒棄八股文,轉而讓他學習地理…
兒子犯錯了也不指正,不打罵,反而是從側面提點他,讓他自己幡然醒悟…
…這¥#!
沐陽不禁在心里喊了一句“臥槽”。
這樣的教育方式,就算是在100年后也不過時啊,甚至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教育之法。
一百年后的華夏人們都做不到的家庭教育模式,一百年前清朝還沒有滅亡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做到了。
這樣的家庭,簡直就是理想型。
“不知蕭小姐的祖父?”
沐陽意識到,一個思想開明的人,在當時肯定不會是庸才,不知道是何方大員。
“祖父在舊朝亡后便隨之而盡了。”蕭汐還以為沐陽是在問她祖父在哪。
沐陽沉默了下來。
剛剛還說王剛是雷區舞王,到處踩雷呢,轉眼他也踩雷了。
“抱歉。”
“也不是甚么事情,我也從未見過祖父,僅僅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嗯…”
“不過我很好奇蕭小姐的名字又是何意?”
“家父取名本也是隨意,阿恕未出生時,二弟阿寬名字并非‘寬’,而是取名‘源’,意味生命之源、神水之源…三弟出生后,父親為自明其志,便將二弟名字改為‘寬’,再為三弟取名‘恕’。”
“原來是這樣…”
不說有的人還以為蕭父是區別對待呢。
“我當時出生,當時父親還在海上擺渡,回家后心自有感,念叨著王荊公的‘吾行有定止,潮汐自東西。’,從里面取了一字,便是我的名了。”
“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嗎?”
沐陽古詩詞鑒賞能力就差了不少,也不知道這是那首詩的,也不知道上下文,王荊公是王安石他倒是知道。
蕭汐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陷入到詭異的安靜之中。
“也無什么可談了,就此別過吧,蕭小姐,我還有軍務。”
“也好。”
“差點把你給忘了!實在抱歉!”
蕭父對身前的人致以歉意。
“哈哈,蕭公不必介懷,不過是等多一會罷。”
只是等多了一會?
蕭父看了眼天色,現在應該快深夜了吧。
接過了客人給他捎來的信件與物品,也不現場打開來看,蕭父將之放好之后給他端上一杯自己泡制的紅茶。
“何不留足,安眠一宿?此間有佳肴、黍酒以待,何不美哉?”
“無妨,我即刻出發,還需去魯省一趟,故人亦在等待。路漫漫其修遠兮,不可懈怠…不可懈怠!”
喝下一杯熱茶,客人只覺得渾身舒坦。
“蕭公茶藝更上一層樓乎…咳咳,我當去也!”
但他的臉色僅僅只是放松了一陣子又恢復了。
“好吧,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告別了來客之后,蕭父捻了捻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胡須,又往門外的方向看了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嘴角還掛著一抹笑容,經久不散。
“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