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本一副了無生趣,坐等寂滅模樣的元謀人心頭陡然一震,聲線前所未有的波動起來。
菩提?
元謀人愣住了,心頭不可抑制的浮現出一副畫面。
高天之上萬里晴空,六輪大日之外絕無半絲云霞,金光揮灑在無垠大地之上,草木向陽,萬物蓬勃。
那是六萬多年前的一個初春的早上,群山之間霧氣剛剛散去,他正自于山巔吞吐靈機,捶胸而長嘯。
山外,有一紅衣少年踱步而來。
其人俊朗無雙,身形修長而挺拔,眉宇間自有縈繞睥睨桀驁之氣,其人如畫如仙,盡奪天地之靈秀。
是他畢生所見,最為難忘之人。
他當時自報師門,自稱來自‘一心觀’師從‘菩提祖師’
巧合?!
還是?
他無法清晰感知到外來之人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心卻不可抑制的跳動了起來。
孔老二說自己大限之日將是重生之始,莫非不是騙自己嗎?!
可,伐天之戰前,極為漫長的一段時間之中。
他曾不止一次的追尋過那位所謂‘菩提祖師’的蹤跡,卻都一無所獲。
甚至于,哪怕伐天之戰中他們落入絕對的下風,一個接一個的隕落,都沒有那‘菩提祖師’的蹤影。
此時,卻碰到了‘同道號’的人(妖)?
他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巧合,但他不信這樣的巧合會讓自己碰到。
而是懷疑,五萬年前那一戰的背后,定然有著自己不知道,亦或者,他們有著什么在隱瞞自己!
“他似乎,認得我”
安奇生心有觸動,念垂心中捕捉那一抹悸動,隱隱間,似察覺到了什么。
隨其心念一動,便捕捉到了心頭的悸動。
如他這般境界之人,心靈可感知天地,冥冥之間某些不可知的訊息,但也未必次次都能尋到。
但其心鏡顫動之時,竟果真捕捉到了某些東西。
古樸卻又通透的明鏡之上,泛起一抹清幽的光芒,一道陌生卻又有著無比熟悉的聲音傳蕩在心海之中:
“通達諸道,方可尋其根”
安奇生心神一震,意念陡然探入其心境之中。
似有一口銅鐘在心頭敲響,其音似從無盡歲月之中飄蕩而出,未必有多么宏大,卻絕無絲毫斷續之感。
安奇生凝神觀之,隱隱間,循這一道聲音,就見群山起伏若千峰開戟,萬仞開屏。
其間有一仙山,不知幾多瑞草奇花,更不知幾多精怪鳥獸,其中似有無邊奧妙,卻又自然和諧與天地同。
而在那仙山之上,一方古洞之中,似有一道眸光遙隔山海,橫跨虛空與自己對視:
“不可尋,不可尋”
安奇生心中翻起浪潮,悸動陡升,得見那眸光的剎那,他已感知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他曾自斬的元神碎片 真正意義上的化身之法,是此時的他都無法掌握的大神通。
心無限,人有極限。
如他此時,也無法化出一尊心性,思想,認知都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化身。
自斬元神卻是例外。
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他將除卻本我慧光之外的一切盡斬出去。
在無他加持影響的情況之下,他的那些元神碎片,是真正有可能誕生不同于自己的思維,認知的。
所謂的‘我非我’就是如此。
當然,這根本,還在于他對于‘靈魂模板’的探尋,自斬的元神之中,本就有他對于‘化身’之法的種種探究。
‘五萬年前的伐天之戰,或許與我自斬的元神碎片有關.....’
安奇生心中升起明悟:‘亦或者是未來的我在示警?’
他心中有著明悟,疑惑卻越發的多了。
他無法真正確定自己窺探到的究竟是什么,因為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在阻擋他的窺探。
驚鴻一瞥,畫面已在一種莫可名狀的力量的扭曲之下,開始潰散。
剎那而已,已盡數消散。
安奇生心中皺眉,只覺自來此界,就有一股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力量在阻攔自己。
不想讓自己捕捉到某種東西。
會是誰 “你是菩提不對,不對.....”
元謀人心有疑惑,若非無法破封而出,幾乎要沖將出來,好尋根探底。
他驚疑不定。
他很懷疑孔老二是不是真的騙了自己,可像他那般驕傲的人,會說謊話嗎?
可這佛塔之外怎么可能是 “今日心亂,若有事,活過今日再說吧。”
安奇生神意一裹,將那斷裂的指甲卷起,倏忽而已,已遁出這片封印之地。
佛塔之下那尊自稱元謀人的大妖,雖說大限將至。
可大妖壽元數以萬計,他們的將至,與尋常人的將至不是一個意思。
多活幾日,未必就不行。
“你!”
元謀人心中急切,連連呼喚,但安奇生卻無心去理會他了,轉瞬已退出了地底。
兔妖的小院書房,一片幽暗之中,安奇生緩緩睜開眼睛。
此時,夜已深了。
窺探地底已是過了一日,此時外界萬籟俱寂,唯有風吹雪落之音細微著響動著。
“元謀人.....鳳皇伐天.....”
安奇生眸光開合,眸子深處有些起伏不定。
明鏡之中的驚鴻一瞥以及薩五陵曾隔空送來的一道訊息在他心頭不住泛起,時而碰撞。
因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的阻攔,他難以盡窺其意。
卻也隱隱捕捉到了先后兩次,其中最為重要的訊息。
薩五陵之言,是提醒自己,時間不多,但在那之前,可以放手施為。
而明鏡之中的訊息,則是警示自己不要前去尋。
只是這個不要去尋,是不讓他去探究此界暗中隱藏的大敵,還是自己的元神碎片?
他心中隱有思量,或許兩者皆有。
那么,安奇生就心有明了了,若不是那隱藏的大敵在等待自己露出馬腳,就是自己的元神碎片已經落入了某些人的監視之中。
而無論是哪個可能,安奇生心中都明白,此時看似平靜的天地之間,隱藏著一股洶涌的暗流。
那能跨時空捕捉自己存在的大敵,究竟是誰?
“通達諸道,方可尋其根”
安奇生心中喃喃自語。
那明鏡之中不知是自己元神碎片,還是未來自己以某種手段傳遞的訊息之中的意思很明了,也很簡單。
那幕后大敵,就隱藏在這天地間最為不可見,也最為常見的‘道、佛、妖、鬼、邪’諸靈機之中。
靈機有毒,然而,若不食其毒,終難尋其蹤跡,終難尋‘毒之解藥’。
安奇生深深的感覺到此方天地的惡意,心中有著一抹沉重。
若非自己自斬元神,化諸身而動,或許自己入此界的剎那,就會落入那幕后之人的掌握之中吧?
這世上終歸沒有無敵的神通,一尊能夠橫跨時空算計自己的存在,也未必就不能以某種手段感知自己的‘入夢大千’神通。
“靈機有毒,卻不可不食了嗎?”
安奇生斬卻諸多雜念,心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敲門聲響起幾下,兔八已推門而入,見安奇生放下書籍,才有些贊嘆:“果是個好學之妖,不像小白,見書則煩,分明靈慧已開,卻說不得人言。”
“你這藏書倒是頗為豐富。”
安奇生放下書卷,看了一眼這兔妖。
這兔妖說自己親近人族,實則他自己也早已被人類所影響,一舉一動都在模仿人類,貼近人類。
可惜,學了個四不像,即沒有帝王之相,也沒有飽讀詩書的華氣。
當然,這不是這兔妖癡傻,而是他所能拜的先生,不過是村鎮之中為孩童啟蒙的老童生。
這兔妖連‘人事’都不懂得,哪能得人傾囊相授?
不過,這兔妖有這樣的心,卻也超過大多只想吞人練功的妖了。
若非其命運波折,未必就不能取得幾分功果。
“那是自然。”
兔八不無得色,這數十年里他走過不知多少人類村鎮,拜過不知多少村中蒙學的先生。
所得之書自然不少。
說著,兔八又有些惋惜:
“唉,可惜人族城池之外多有禁制陣法,又有軍煞,修行之人,我無法進入其中,否則藏書還要更多的多。”
當今之世,人族勢大,修行之人多過開靈之妖,行伍之中更不乏高手。
如喬摩柯這樣的橫掃群山妖氛的當然不多,可次一等的可不要太多,他用盡渾身解數也沒能入得任何大城。
還有幾次險些被人察覺喪命。
安奇生搖頭不語。
這兔妖生性跳脫靜不下來,這些年不知拜過多少先生,關鍵是,學的駁雜而不精,更不知被誰蠱惑的偏愛帝王之術。
一個麾下只有一顆小小白菜妖的兔妖,用什么來學帝王術?
“聽聞今夜有一‘大儒’要路過此地,他是啟湯國的大儒,門徒千百,隨身肯定帶著不少書籍,我們去向他‘借一份’如何?”
唏噓之后,兔八抖擻精神,斗志高昂起來。
“大儒嗎?”
安奇生不置可否,卻明白。
這,應當就是這兔妖之所以會殞命的關鍵吧?
天地廣大,妖族收斂氣息與人無異,那斬妖堂就算是勢力不俗,也沒道理殺盡天下妖氛。
更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兔妖大動干戈。
之所以會找到這兔妖,多半還是他太過跳脫的原因。
“不錯!”
兔八神情頗為亢奮:“孔傳儒士七十二,這位大儒相傳乃是‘曾’的后人,他非是啟湯國之人,而是效仿其祖巡游諸國,踐行自家學問!”
說起這個,兔八哪有半點仇視人族的樣子?
“嗯?”
安奇生心中一動。
這個孔 他目光閃爍一瞬:“今日在書房收獲良多,這一次,我便為你取些書來吧。”
“你?”
兔八一愣,剛想拒絕,安奇生已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不過是群凡人而已,你即是要做妖王,哪有事事躬親之說?”
這兔妖雖滿口仇恨,其身上卻并無血孽,無論是其天性不喜血腥還是膽小不敢殺人。
都可算得上好妖。
不知還罷了,知道了,順手救下,也無傷大雅。
“這”
兔八身體一個激靈,只覺心頭陣陣舒坦,這還是第二個妖承認自己,一時竟然忘記斥責他拍自己的肩膀。
待回過神來,安奇生已走出房門,幾個閃爍,人已消失在風雪之中。
“嗨!”
兔八回過神來,見他去的遠了,剛想追上去,又停下了腳步。
倒背著手在院子里踱了幾步,喃喃自語:
“也對,哪有事必躬親的王?算了,他既要表忠心,本王就給他這個機會”
走了兩步,這兔妖就壓不住心頭本性,拿捏的龍行虎步頓時忘在腦后,一蹦一跳的就去了前院。
要去找自己唯二的屬下訴說一番 六輪大日的白日無盡光明,夜晚卻只有漫天繁星,風吹呼呼,夜黑無光,漫天大雪成為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荒野之中,一車隊孤單的行進在風雪之中,車不過十數,人不過百余。
但卻視這風雪如無物,以比常人白日狂奔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拉車的,卻不是凡獸,而是開靈通慧的異種龍駒。
嘎吱嘎吱 高大的車輪壓過厚厚的積雪。
楊明夾著‘獸炭’放進紅泥小火爐之中,熱氣在馬車之中傳遞,也炙烤著其上的酒壺。
“老師,啟湯大戰在即,我等著實不該前來南華,那喬摩柯行伍出身,殺伐厲害,若是沖撞了老師,豈非是大大的不妙?”
見酒水溫好,楊明小心翼翼的為面前須發皆白,卻面色紅潤眸光清明的老人倒上酒水:
“您既已謝絕啟湯國君的高官厚祿,又何必來趟這渾水?”
老人身材比弟子還要高大,馬車之中都坐的筆直,須發更是一絲不茍,聞言卻是搖搖頭:
“我輩道在紅塵中,不為功利前,不為艱險退。啟湯承平未久,再起大戰,于萬民而言不是好事。”
老人人老,聲音卻是鏗鏘如刀劍,聽得弟子心頭都是一顫。
“那您老想怎么做?”
楊明越發小心翼翼了。
“王與帝爭,勸解若是不成”
說著,老儒嘆了口氣:
“那也只有一并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