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鋪面的亂發被一下吹起,林乾龍翻身而起,空洞的眸子之中陡現出一抹赤色火光來:
“是你!”
林乾龍心頭劇震,似被雷霆擊中,心思頓時回到數年之前。
那一日,那道人也是如此立身于自己之前,平靜望著自己,只一眼,自己心中萬般忿怒,不甘就盡化云煙。
最終,只怯懦低頭,吶吶不得語。
“數年以后,當有一人來此,隨他走上一遭,則前塵諸怨一筆勾銷.”
恍惚間,數年前聽到的聲音再度在心頭涌起。
林乾龍福至心靈般,半拜在地,口中竟不由的涌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如蛇,似龍,如馬。
“這是”
喬達摩微微一怔,心神之中也有著微妙感應,無人可見的,那一枚‘卍’字印記,又徐徐轉動起來。
似有一道蒼茫古老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似是有人在此人身上留下了一道唯有自己能夠捕捉的烙印,痕跡。
似有人,想要告訴自己什么。
音波垂流間,喬達摩心有顫動,他似看到了無邊光影在自己心頭流轉。
恍惚之間,他似從這無盡光影之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似是而非的自己。
弱冠開悟,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等諸多苦惱,舍棄尊貴,開悟修法 望著那似是而非的另一個自己,喬達摩心生觸動。
他看著‘自己’習文練武,看著自己游諸國,走遍四洲,四海,感悟紅塵。
看著‘自己’上六重天闕,更入諸界求‘開悟’。
望見了‘自己’的一生。
看到了生,亦看到了死!
那是一片皚皚白雪覆蓋的大雪山巔,于一株菩提樹下靜坐七年,終成正果。
是日,天魔來襲,諸劫降臨,其于菩提樹下長身而起,足落之地金蓮綻放,行至七步,金身成就,更指天劃地,長吟:
‘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他看到四洲驚震,諸海沸騰,萬千獸嚎,群鬼亂舞,看到了群神垂眸,九天之上的帝庭為之搖晃 他看到了南海龍門大開,有千百龍吟,有圣龍垂眸.
他看到了渾濁地底,血光沖天,天魔阿修羅狂舞而泣亦看到了西天須彌圣地,有佛光直沖斗牛 他看到天外焚圣降世,言稱過去,許其為‘稱霸現在之無上覺者’.....
也看到了,大雪山巔,菩提樹下的‘自己’,推焚圣之禪讓,拒帝庭之法旨,不受大魔天主之邀,不拜降世之天圣 于諸圣降臨之時,為諸弟子做最后開示,再回菩提樹下,以手枕頭,安詳右臥,自語‘寧可永劫受沉淪不從諸圣求解脫’,
安然入涅 最終,光影之中似有群山隨之而現,視角斗轉,化作一山,一道。
那道人背對而坐山巔,似在遠眺云海,不見面容,只見長發垂肩,只覺其氣息飄忽蒼茫,如同天穹般浩瀚無垠。
“那是.....”
喬達摩心頭一震間,那道人已轉過身來。
似有雷霆炸落心海。
這一瞬間,喬達摩只覺萬象俱滅,諸般景象皆褪,唯有那道人胸前道袍之上,那一副太極圖,劇烈旋轉著。
“卍!”
喬達摩心有恍惚,那太極圖劇烈旋轉之影,像極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卍’字印。
這道人 長街內外諸多人神色皆是一變,只見那一斷腿乞丐身上涌起一層猩紅詭秘之光。
下一瞬,光華褪去。
披撒長發的乞兒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匹鬢毛赤紅如火,肩高丈二的神異靈駒!
其似馬卻有角,如蛇卻有蹄,若龍卻無鱗,一聲長嘶之下,所有聞聽此音者,卻都只覺身心一顫。
“發生了什么?那,那乞兒,怎么變成了馬?”
“那哪里是馬?分明是頭龍血大妖!”
“好家伙,那黃發少年又是誰來著?將人,變成了馬?”
長街內外,附近閣樓酒樓之中,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頭皆是嘩然,彼此對望,皆是驚詫不已。
“這,這是”
人群之中,本自觀望的燭龍瞳孔不由的一縮,心頭劇烈震動。
這一瞬間,哪怕是他這般境界之人,竟也沒有發現任何征兆,若非親歷,甚至無法看出那龍馬原本是一人!
就好似,其本就是一匹龍馬!
將那‘虺’化作了一匹馬,他,他要干什么?
燭龍心頭狂震,不由的回望首陽山,目光之中盡是驚異,忌憚。
要知道,虺乃‘皇天十戾’,天降之不滅妖鬼,性情桀驁無雙,難以降服。
當年諸多欲收服此妖的大神,佛陀不在少數,可卻皆是以失敗告終,而此時,這頭大妖鬼,居然匍匐在一平平無奇的少年身前。
這手段之高妙,已不是元神,甚至于尋常造化所能有的手筆了。
而更讓他心中驚悚的是,那鴻玄道人將這樣一頭蓋世大妖鬼收服,卻送給這樣一個小家伙,是要做什么?
“發生了什么?”
喬摩柯更是一頭霧水,直至自家兒子騎上了那匹怪模怪樣的龍馬,他才回過神來。
“達摩!”
喬摩柯心中一驚,抬手就要按住馬頭。
“昂!”
龍馬長嘶,一張口,一口細密猙獰的牙已重重咬了下來。
“不可無禮!”
馬背之上,喬達摩漸漸回神,抬手一敲馬頭,止住這匹龍馬的動作。
“達摩?”
喬摩柯松了口氣,驚疑不定:“這馬?”
“這馬”
喬達摩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父親不必驚慌,這馬,騎著挺好,挺好”
心中記憶涌動,光影更迭,哪怕以他的心境,一時也難以平復。
他驚訝于有人能看到自己的生老病死,也疑惑于那道人讓自己看到這一切的目的。
“此地不宜久留,且去拜見祖師吧。”
喬摩柯心知兒子沒有說實話,卻也沒有追問,只瞥了一眼附近圍上來的人群,皺眉道。
喬達摩點點頭,心念一動,座下龍馬已踏著步子出了城門。
留下諸多行人議論紛紛。
“這少年”
望著遠去的父子,燭龍并未追上去,只是心中深深的記住了這一場景。
首陽山下,數條官道縱橫開闊,曾經的野地已修葺的極為平整,整潔,道旁草木都挺的筆直。
自此遠眺,似已可見翠綠環繞的首陽山巔的道觀,隱隱間,似還可聽到涌讀道藏之音。
“老師.....”
喬摩柯心思復雜之時,身后龍馬卻發出一聲長嘶,止步不前了。
喬摩柯詫異回望,卻見自家兒子翻身下馬,前踏一步,跪倒在自己身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達摩?”
喬摩柯心頭一跳,升起一抹不安,忙抬手就要攙起兒子:“你這是要干什么?”
“父親諄諄教導,達摩畢生難忘”
喬達摩神色恭敬,略有復雜之意,卻不起身,又磕了個頭:“儒家有言,父母在,不遠游,可達摩今日,就要辭別父母了”
“辭別?你要去哪?”
喬摩柯心中不安更深,緊緊握住兒子的手臂,斷然拒絕:“不成,絕不成!你身無修為,走不多遠,怕不是就被人打殺了。”
“父親說的差了,兒只是未修而已,前些年父親傳授的‘大龍象’‘巨靈鎮世道’‘萬法四劫心圣功’,孩兒可都銘記于心”
喬達摩叩首九次,方才在父親的攙扶之下起身,復雜之色一閃而過。
心海一瞬,固然不足以讓他心境修為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疑似目睹了自己的‘生死道亡’,他心緒也難以平靜,心生遠游之心,卻非逃避,而是想去驗證自己所見。
“你”
見喬達摩去意已決,喬摩柯也只得長嘆一聲:“要去給你母親說上一聲吧?她,會擔憂的。”
“勞煩父親,替孩兒給母親,姐姐說上一聲了”
喬達摩搖搖頭。
“至少,要去見祖師一面吧?都到了門前了”
喬摩柯頭疼不已。
他知曉自己這兒子心性堅定,誰家的孩子,能因不想說話,就十多年不開口的?
他的決定,自己只怕是無法打消。
卻是想著上山拜見老師,讓老師教教這孩子,如此,哪怕遠行,自己也放心許多。
“祖師”
喬達摩抬頭望向首陽山,隱隱間,似看到山巔道觀之中的道人身影。
那道人似無任何隱瞞之心,只是一眼望去,他就認出,出現在自己心海之中,告訴自己這一切的道人。
就是那與自己素未蒙面的祖師吧.....
“要見他嗎?”
喬達摩心神微動,有著沖動,但思量再三,卻還是搖頭拒絕了:
“孩兒此時不想見祖師,祖師,或許也想著孩兒遠行吧.”
說罷,他一抖袖袍,再度向著父親一拜,也不看父親臉色,一踏步,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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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龍馬一聲長嘶,就向著遠處奔行而去。
“達摩”
喬摩柯心頭一顫,本想阻攔,卻還是垂下了手臂。
人攔得住,心又如何攔得住?
他長長嘆息一聲,良久才轉身看向首陽山,踏步而上。
只是思及兒子之前的反常舉動與所說的話,心中卻又些復雜。
“老師,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