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小院微風徐徐,百年老樹枝葉搖動,沙沙作響。
安奇生捏著酒杯,神色如常,他早已不是能被言語所打動的人了,言語說的再漂亮,他也不為所動。
只是心頭卻浮現出有關于這位天鼎帝的一點一滴。
他是前代天鼎皇帝流落民間的私生子,后來于離天圣地崛起,橫掃同代問鼎真傳第一。
他在離天圣地崛起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人關注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上發生了什么。
也或許,就是在那一段時間之中,養出了他不同于其他修士的認知。
心念轉動只是一瞬,安奇生看向天鼎帝,似乎并無觸動:“可天驕城,天鼎國,似乎也并沒有什么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鼎一國,似乎比起其他王朝好了些,至少,修士家族雇傭普通人也有著忌諱。
天驕城中人與修士似乎也能夠和睦相處。
可,這樣的事情,任何一尊大能都做得到,無非還是以力壓人罷了。
只不過頭上的人從三大圣地,十大宗門換成了天鼎帝,又有什么不一樣?
“東洲百國,恨宗門已深,有些東西,不是能輕舉妄動的。”
天鼎帝回轉身來,眸光沉凝:“我要做一些事情,可卻并不想將東洲淪為戰場,更不想著讓異族再度入侵。”
東洲諸國放牧百姓,十大宗門掌控諸國,三大圣地則以丹與法鉗制各個宗門,某種意義上維持著一個平衡。
一旦打破,內里劇變且不必言,外敵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東洲與妖州之間的那一道‘妖關’之下,兩族高手的尸骨未冷,他自然不會忘記,也不敢忘記。
“老爹他也并不想引起天下大亂,為此,他千年不出天驕城,更不曾主動與宗門圣地爭鋒,可惜......”
四太子說了一句,神色略顯悵然。
千年不出天驕城的何止是天鼎帝,他同樣自出生至今都沒有出過天驕城。
與其說做了千年太子,倒不如說是做了千年的囚徒。
但哪怕如此,諸宗門圣地也已經容不下他們了......
“你們又如何肯定自己做的就更好?”
安奇生看了一眼四太子,十四皇女:“一個統一的神朝,也未必就比如今更好。
幾位又是憑借的什么修煉到如今這個境界?”
這四太子,十四皇女的天資自然也是頂尖的,那四太子氣息浩如煙海,同樣是凝練了自己洞天的大能。
那十四皇女,也同樣天資極好,此時修為比之武二或許不足,但卻也相差無幾,以其二十許的年歲,能夠做到這一點,其中難度不問可知。
萬陽界獨特的天地環境造就了當今之世,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修行卻得了丹藥,至少,在凝練洞天之前,皆是如此。
若說天資,這二人比之元獨秀強上一線,可元獨秀若無他的幫助,此時年近三十,也不過是靈相而已。
比之這位皇女卻是差的遠了。
“胡說八道!”
十四皇女丟下棋子,一雙眉毛挑了起來:“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迎著三人的目光,安奇生仍然神色如常。
反倒是站在門邊的朱大海有些戰戰兢兢,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怖,身子抖的好似篩糠。
安奇生很平靜,在四太子,十四皇女看來平靜的過了分,似乎是一片浩瀚星空,丟幾多石頭進去都翻不起一絲漣漪。
哪怕這人的修為似乎并不高。
卻讓他們感受到一種莫名的高深莫測之感。
天鼎帝負手而立,眸光幽深莫測:“先生說的也有道理,他們的確依仗了我的血脈,若沒有,或許也將泯然眾人矣.......”
十四皇女想要說什么,卻還是沒有出聲。
似乎無話可說。
哪怕他們事必躬親,丹藥,法器,靈酒都自己去釀造,可總有做不了,或沒有去做的事情。
而事實上,大能的子嗣天資本也不會差。
四太子這時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直視安奇生:“我們不是要鼎革天命,而是要打破諸圣地與宗門的禁錮,給天下所有被認為是庸碌者一條路,一條能夠摸得到的路......”
修行,從來是極難的。
天下三大圣地,十大宗門,以萬法樓門人最多,可萬法龍樓這樣的大宗門,非一流資質連做個雜役都不配。
而哪怕是做了雜役,其人勤勉,其人奮進,三十年,也不過能成為內門弟子,甚至沒有資格接觸萬法樓真正的神通秘法。
大宗門如此,小宗門更是如此。
宗門的意義從來不是傳道,而是為了助己修行,小宗門門檻固然低一些,可卻更為嚴苛。
能夠學到東西的可能也不會太大。
至于異寶閣之類販賣功法秘籍的,莫說其針對的是修士,哪怕普通人也能入內,也沒有幾個買得起。
買得起了,也未必能懂得其中無數術語,竅門。
“開路者值得敬畏。”
安奇生點點頭。
煉獄不是地獄,煉獄本是凈化罪孽走向圓滿的過程,其本身蘊含著痛苦之意,也有劇烈變化之意。
天鼎帝是否應運而生他不得而知,但凡人與修士之間,終究還是有著沖突。
能夠修行者,哪怕是小宗門,散修,他們本質意義上,也不是‘普通人’,萬里挑一不為過。
而這樣一個有著三千萬年傳承的大世界,尋常人也是懂得修行意味著什么。
那是榮華富貴,那是偉力加身,那是自我的進化,那代表著長生 修行,是一切欲望之所在。
東洲乃至于九州四海,諸般生靈之中,又有幾人不想成為修士?
只是兩者之間巨大到無法彌合的差距之下,一切才看似不存在,可一旦有了天鼎帝這樣的人,巨大的沖突,必然會在未來爆發。
“我父所言有所偏激,然而,宗門與圣地,的確有著罪孽在。”
四太子看了一眼安奇生端著的酒杯:“先生可愿與我共飲此杯?”
安奇生沒有反駁,敝帚自珍是人之天性,哪怕與己無損,也不會愿意與他人分享。
但他也不大相信三大圣地,十大宗門真個連一絲希望都不給。
天鼎帝必然隱瞞了很多東西,他叛教而出,或許還另有隱情。
且,這四太子與天鼎帝似乎也有不同的想法 只是他也沒有盤根究底的想法,手指捏著酒杯,不喝也不放下,環顧三人,最后看向天鼎帝,開聲道:
“敢問道友要如何去做?”
道友?
四太子眸光泛起一絲漣漪。
‘先生’是世俗的稱呼,‘道友’卻是修者之間的稱呼,顯然這位哪怕被幾大宗門追殺的高手,也似乎并不贊同他們的道路。
“不過是法為人用。”
天鼎帝不悲不喜,只說了一句。
“法為人用則為圣人道。”
安奇生點點頭,卻是回想起這天驕城中的諸般陣法,以及那一些有別于其他城池的東西,若有所思。
但天鼎帝說了一句,卻也不再多言,一擺手:“先生既然不喝酒,那,就去吧。”
安奇生終于放下酒杯,這杯酒,的確不是好喝的。
“今日承蒙道友款待,卻只有來日再還。”
安奇生長身而起,微微拱手,也不待幾人回禮,已然與如蒙大赦般的朱大海一同出了院門。
四太子眸光動了動,沒有說話。
十四皇女還有些生氣,卻也沒有開口。
天鼎帝負手老樹之下,神情平靜,似乎沒有絲毫失望。
“爹,此人?”
直到許久之后,十四皇女才開口。
“此人,不是凡類。”
天鼎帝凝視長空,有飛鷹劃過長空,穿梭于云層之中。
“呼!”
朱大海大口大口的喘氣,似乎受到了巨大驚嚇。
安奇生回首看了一眼平靜依舊的院子,向著巷子之外走去。
他兩世為人,跨行諸界,見過不同世界環境之下所發生的太多事情。
久浮界諸國爭霸,戰亂之時民不如草,人間道天地將毀,妖魔害人,鬼魅叢生,每每有著滅世災劫。
相比兩界,萬陽界,至少東洲之地,已然好了太多。
是以,面對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環境不一樣,則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樣,任何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圣地宗門有其害,神朝未必就更高,古今圣皇,至尊建立神朝者都不知幾多,可這終究改變不了什么。
哪怕是他自己。
他在久浮界,人間道所做的一切,就能超脫于這個范疇嗎?
這一點,安奇生心中很清楚。
但他只是半個道士,不是救世主,更不是圣人,他所做的一切,已然‘盡力’,成或不成,那卻也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事實上,王權道與太極道場,或許做的更好,可某種意義上,不也是天鼎帝口中‘吞食眾生’血肉的蟲子?
他清楚,明白,也知曉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追尋什么。
他入夢大千,為修行,他所尊重的唯一,是生命。
比起生命本身的重量,其余的一切,都是旁枝末節了。
沒了前者,一切旁枝末節就都沒有了意義。
安奇生可沒有忘記,‘萬陽界’的世界坐標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