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隱若現的孤月懸于北風寒雪。
似有似無的月光與雪花反射的微弱光芒中,粗制濫造的木筏飄忽而來,其速不徐不疾,卻瞬間吸引了包括武二,林洐白在內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個看不出年齡的老者,他脊背佝僂,白發白眉卻又沒有絲毫的暮氣沉沉,反而散發著紅日初升般的朝氣。
面容紅潤,眸光幽深,又有著沉重若山,浩瀚如海般的氣息。
老者?
中年?
還是青年?
一時間,一眾修士竟然沒有一個能看出來人是個怎么樣的人。
‘這人是誰?’
林洐白與刀奴兩人則驚疑不定,腦海中瘋狂尋找著有關于這兩者的信息。
但一無所獲。
根本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得罪了這么一個老者,而且,他們從未在定天城,乃至于整個定天府中見到過這樣的人!
這人是誰?!
為什么帶著如此不加掩飾的殺機?
夜風之中,安奇生緩緩抬頭,白眉之下的眸光中映徹出整條河道中的所有人,無所例外,無從遁行。
形體變化對于他而言自然沒有絲毫問題,他不可能以孩童之身出來見人。
畢竟,他的實力若放在一個不滿周歲的孩童身上,將會引起的波瀾只怕會很大,很大。
因為縱然是萬陽界,古往今來三千萬年,也沒有過這么強大的‘嬰孩’。
刀奴,林洐白,以及武二 藍水城中不少人是見過這幾人的,而哪怕是沒有見過,這三人的氣息在這數百人之中也是鶴立雞群,一眼可見。
尤其是武二,這驚陽山的第一真傳大師兄,一身氣息梟烈至極,遙隔數十里,已然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桀驁。
此人的桀驁深入骨髓,冷冽的眸光是不加掩飾自己的任何情緒。
而他,也有其桀驁的資本。
自來此界,這武二郎,是他所見最強之人,比起藍水仙還要高出一個境界,凝練出‘太歲身’的他,遠遠不是走火入魔四十年的于千山可比的。
“這老家伙”
武二郎微微挑眉,他戰心通明,很清楚的感知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危機。
不過看清他的樣貌之后他也就釋然了。
世間向來有‘寧欺少年,不欺白頭翁’之說,少年人或許未來有著強大的潛力,可這些老家伙,則可能現在就有。
尤其是修行界,活的漫長的老家伙,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林洐白?”
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安奇生淡淡的眸光落在了林洐白的身上。
“你又是誰?”
林洐白臉上的從容維持不住,捏著扶手的手指已然繃緊。
高手!
又是一個高手!
那武二郎眼高于頂,能被他認為是高手的,必然不可能是凡人,而事實上,來人的氣息蒼茫,一看就不是弱者。
自己哪里得罪這樣的高手?
錚錚錚錚 比起武二氣息的壓迫,安奇生則是不加掩飾的殺機了。
殺氣激蕩之下,林家的諸多高手,也都紛紛拔刀出劍,兵戈殺伐之意頓時將周圍還在愣神的客人,清倌人嚇得花容失色。
一時間狼狽逃竄,絲毫不敢逗留。
好在天鼎國,或者說整個萬陽界都好武成風,哪怕是沒有踏上修行之路的人多半也是有著幾手拳法在身。
此時狼狽逃竄,呼啦啦一片東西而散,活像是歸家的鴨子。
“武二?”
安奇生卻沒有理他,眸光落在氣息若火焰翻騰的黑甲大漢身上:“也不必分什么先來后到了,誰殺了,算誰的。”
“你老成這模樣,還要與我爭?”
黑甲大漢眸光一瞇,隨即笑了,聲音排空破浪滾滾而來,浩蕩音波拍擊四方:“那就來吧!”
兩人只是遙遙對視了一眼,就似乎已經知曉了彼此的來意,并在短短一句話之中達成了共識。
似乎下一瞬就要出手。
“武二,老賊!”
氣氛一觸即發,林洐白終于撕下了面具,發出一聲猙獰長嘯:“所有人全部出手,不惜任何代價!”
幾乎在林洐白發出長嘯的剎那,護持在他周身的所有林家高手已然全都出手,刀劍齊出,宛如死士一般分別向著兩側的安奇生與武二發起了攻擊。
鏘鏘鏘鏘 劍光呼嘯,刀光如林,血氣滾滾,潮起潮落。
這些人都是林家代代培養而出,花費巨大資源培養出來的高手,其中除卻寥寥幾個如林狗一般的煉形之外,絕大多數,赫然已經凝練了靈相!
這一下出手,更是抱著玉石俱焚之心發動攻擊。
刀劍之音都不如他們的殺招來的快!
若有人于高空觀看,就能看到,一眾高手分成兩撥,齊齊踏空而行,拉扯出百多道長達數十里的音爆云,悍然向著安奇生與武二郎殺了過去!
“二爺,保重。”
那黑衣刀奴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洐白,身形一轉,后起而先至,橫掠過數十人的刀光劍影,五指扣著的一口黑刀于夜幕之中割裂空氣。
第一個殺向了安奇生!
他凝練著陰蛇法體,對于危機最為敏銳,早在兩人先后出現之時,他已然發現了,最為恐怖的危機不是來自于武二郎,而是來自于那白發白眉的神秘人!
他隱隱有所感覺,若此次逃走,武二郎就不會再出手,而這白發神秘人則不同,他將會不死不休的追擊!
是以,他踏步橫掠長空,沒有對明面上看上去更強的武二郎出手,而是殺向了安奇生。
他能夠感知到安奇生的恐怖,也知曉哪怕自己率先出手,有且只有一次出手機會。
之后無論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出手了。
是以,一聲低低的嘶吼聲中,他渾身血氣沸騰,渾身骨頭好似瞬間消失了一般,一個擠壓,如同化作了一條無骨之蛇。
蛇舞長空,那一口漆黑長刀的速度陡然暴增十倍,僅僅一人揮舞,所拉扯而出的刀光卻似是充斥了整個夜幕!
橫攔在安奇生身前,似乎要阻死他追擊的每一個角度。
“刀奴!”
而同時,林洐白則是一咬牙,自己腳下一震,轟然踩破了船艙,消失在原地,避免了兩人目光的直接鎖定。
直接逃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而就在刀奴殺向安奇生的剎那,那一群殺向武二郎的死士之中也響起了一聲如象嘶龍吟的吼叫之聲。
一個黑衣人,發出長嘯。
整個人如同充氣一般膨脹起來,血氣滾滾,勾勒出一尊似龍似象的怪物,直接殺向了武二郎。
真形龍象!
相傳這是龍與象交合而生的怪物,單純的體魄甚至于超過了龍與大象,乃是一門頂尖的真形圖!
唯一的缺陷就是,這一道真形圖沒有后續的靈相凝合之法,甚至于,這一道龍象真形圖本身,也沒有任何人走通過。
疑似缺乏了最為核心的東西,以至于修行此法,只能夠永遠停留在真形,且沒有一境成道的可能。
但種種限制之下,這一道龍象真形,在東洲所有的真形圖之中都屬于頂尖,單純的體魄,甚至可以媲美傳說之中的一些蓋世真形圖。
“好一條忠心護主的狗,可惜你沒凝成龍象真形”
聽著虛空之中若有若無的刀鳴,武二郎眸光微微一動,那橫臂在側的方天畫戟只是一揚。
漫不經心的隨手一劈!
轟隆!
氣浪激蕩翻滾,這一戟橫壓而下,好似一顆流星砸落大河之中,瞬間蕩起了不知幾千幾萬斤的河水。
而那無數河水卻沒有縱橫四散,也沒用沖霄而起。
而是好似受到了某種巨大無比的牽扯之力,以劃破音障的恐怖速度向著那一柄方天畫戟沖去!
“啊!”
幾乎同時,那數十個殺向武二郎的人就全都感受到了巨大到恐怖的牽扯之力,如同黑洞在前,任何抵擋都土崩瓦解。
以在任何人看來都無比詭異的方式,向著那方天畫戟撞了過去,好似自殺一般!
嗤嗤!
血流如揚沙。
武二郎橫戟在前,一步步前踏,步履從容淡漠,那諸多沖來的死士,就紛紛撞死在了方天畫戟之下。
如此殘酷,如此的不可抵抗。
一時間,兩岸逃竄的所有人全都駭然失色,看著那手持方天畫戟的高大身影,如同看到了魔神在世!
而武二郎一抬眉,眸光卻陡然一縮。
兩耳齊齊豎起,‘啪’的一聲緊緊合攏。
就在武二郎出手的前一瞬,那數十尊靈相死士也都悍然燃燒血氣,隨著那刀奴向著安奇生發起了決死一擊。
他們似乎毫無畏懼,也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身體,出手就是搏命殺招,以最為瘋狂的姿態橫掠而來。
殺機充斥夜幕,比呼嘯的北風還要凄冷。
安奇生盤坐于木筏之上,神色平淡。
半年多,對于許多人而言似乎不值一提,卻已然足夠讓安奇生徹底適應這個世界了。
適應這個武道的世界。
他仍然還是真形,但他的真形,卻已然達到了第三重境界,也就是相當于此界‘化體’的強度!
他的體魄,發生了他兩世為人,橫跨四界以來,最為劇烈的蛻變!
短短半年而已,他的體魄,體力,已然超過了之前的任何時候!
面對這諸多靈相修士,他已然沒有了絲毫的觸動。
安奇生神色平淡,直到殺機滾滾如潮而來,才緩緩張口,吐出一個字節:
“滾!!!”
這一個字吐出之剎那,如同吐出了一道最為恐怖的雷霆。
不,這已然不是雷霆可以形容,直好似宇宙星空之中最為恐怖的風暴被壓縮到了極致,隨其張口吐出!
轟隆!
虛空彈抖,氣流沸騰,肉眼可見的一道白氣如同點燃了虛空,迸發出實質的神光。
滾滾音波縱橫。
霎時間,整條月幽河都為之沸騰了起來,無可量計的水浪沖天而起,似乎這一條寬都可容納百條畫舫并肩而行的大河,都在這一聲怒吼之聲中整個立了起來!
恐怖!
恐怖!
早已逃到岸上的所有人,不經意回頭,就看到一層無可形容的恐怖沖擊波好似千萬頭太古巨獸同時發狂向著四周奔騰踐踏。
“我”
那燃燒了血氣,迸發了一切手段的刀奴只覺雙耳一痛,眼前一黑,轟然之間已然被音波之潮淹沒。
早在那安奇生開口之剎那,他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機,但是,一切無濟于事。
音波炸裂之剎那,他連絲毫反抗之力都沒有,就直接被一聲震的爆碎開來,尸骨無存!
而那一道音波,卻似乎并未減弱太多,倏忽之間,已然迎上了那施展出諸多手段,喚出所有靈相,壓榨了一切血氣發動攻擊的林家諸多死士!
轟隆隆!
山川變色,江河沸騰。
大片大片是刀光劍影土崩瓦解,那一件件上好的法器級神兵更是瞬間失色,與那一片片刀光劍影一同被震成徹底的碎片。
而那諸多林家死士,更是坑都沒坑一聲,就被當場震的粉碎,化成一團團的血霧,被兇戾音波掀起的恐怖氣浪淹沒。
吹的無影無蹤!
一聲巨吼,就震死了所有林家死士,而其中還包括著一尊凝練了‘法體’的‘化神’修士!
震驚!
音波隆隆擴散,震的兩岸所有人腦海嗡鳴,雙眼發黑,心中無比的駭然。
而這一切,卻還沒有結束。
那一道音波迸發震死了所有的死士之后,如有靈性一般裹挾著數之不盡的罡風氣流歸攏合一。
無形的音波氣流自然而然的化作實質的神劍,于武二郎雙耳閉合,腳下一頓,瞳孔一縮的剎那。
一劍斬開了那因無數河水激蕩上天而短暫重見天日的河床,顯露出了數十丈河床之下,正自瘋狂遁逃的林洐白!
嘩啦啦 千萬斤的河水如同一道道瀑布拍擊而下,將臉色慘白,卻如遭雷殛般動也不能動的林洐白澆了個透心涼。
他感覺到一道無可形容的殺機死死的鎖定了他,讓他無所遁形,不敢再逃。
因為,無處可逃!
河水如雨般‘噼里啪啦’間,林洐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走出河床,臉色難看至極的看向安奇生,澀聲問道:
“你到底是誰?!”
安奇生仍舊盤坐于木筏之上,任由水浪翻動,氣流洶涌巍然不動如山,聞言,略微思量,吐出了這具身體的名字:
“元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