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豐城頭高達三十三丈,放眼望去,目幾無窮,云天似乎觸手可及。
城墻之下,諸多行人,行商,武林人士駭然,震驚。
城墻之上,諸多兵卒窺視,神情緊張,身體僵硬,卻也有不少兵卒眼眸噴火,殺意充斥胸腔。
“啊!”
城中一處閣樓之頂上,看著登上城頭的安奇生,劉延長揚天長嘯,盡是憤慨,不甘。
十日之前,包括他在內,所有人都覺得這老道士是自不量力,自尋死路。
但不過短短十日,這老道士已經跨行六千里,沖破了他們的圍殺,硬生生在萬人矚目之下登上了豐都城頭!
他此時踩踏的,哪里是城墻?
分明是朝廷法度,朝廷尊嚴!
但縱使怒,縱使不甘,卻也阻止不了木已成舟的事實了。
沒有機會了。
如此戰力,此時豐都城之中,能出手者,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而即便是能出手。
又怎么敢在豐都城中與這樣肆無忌憚,窮兇極惡之徒廝殺?
外界種種,安奇生卻似恍若無覺。
自登上豐都城頭,他的精神便好似發生了什么奇異的蛻變。
心境,精神的提升,絕非是吞吐靈氣,搬運內力真氣那般,而是更為玄妙。
但此時,他感受到了精神的蛻變。
如金丹圓融,如剛出生的孩子,活潑潑又充滿生機,甚至于隨著他心念一動,好似隨時都可以破體而出。
轟隆隆!
安奇生念頭剛起,便似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這不是真實的雷霆,而是心靈的示警。
但心靈的示警,也同樣證明了,他此時已經具備了‘陰神出竅’經受雷霆洗禮的資格。
心念轉動間,他的眸光落在曹天罡身上。
曹天罡死而不倒,一頭亂發隨風而舞,襤褸衣衫盡赤。
這老太監于雪原之上逃的果決,但立于這城墻之上,卻似乎沒有了半絲退卻的念頭。
安奇生心有所感,眸光越過云流,長空,看向那矗立城中拔地超天一般的巨大銅像之后的王城:
“是因為他嗎.......”
萬人成軍,萬萬人成國,大豐率土之大,比之整個玄星也差不了太多,率眾十多萬萬。
這樣的國度,一國之運何其之強?
這一眼望去,只覺光影流轉,萬運成龍,煌煌之氣浩浩蕩蕩,向著天地彰顯著至高王權。
任何精通望氣者,都要心生敬畏。
在他的感應之中。
那皇城之中,似有一道漠然眸光,似乎是有人正自注視著城頭。
那人氣勢慵懶,于國運之下,似龍盤旋,漠然而威嚴,神圣而冷酷。
他知道那眸光的主人,便是當今豐王,這大豐七十三州,十多萬萬軍民之主。
大豐這份‘家業’的主人。
“豐王.......”
安奇生謀眸光深處泛起一絲漣漪,那豐王不在他的感知范圍之內,自然無法形成其烙印,亦或者觀看其命運軌跡。
然而,早在三個月之前,曹天罡,劉延長圍殺紅日法王之時,他便已經通過曹天罡兩人,對于這豐王有了極深的了解。
偌大王城之中,除卻他入夢薛潮陽之時隱隱猜測到的,那深宮之中藏身的老太監是神脈之外。
這豐王,赫然也早已鑄就神脈!
這豐王本是上代豐王老年得子,那時太子羽翼早已豐滿,他根本無有王位之想,反倒是喜愛習武,常常于江湖之中游歷。
他天資聰穎,又頗有機緣,早在繼位之前,就已鑄成氣脈,繼位之后的數十年深居淺出,無人知曉其深淺,但曹天罡等人自然知曉,豐王早已鑄成神脈,壽達三百。
他如今年不過六十,尚且有兩百多年的壽元!
當然,更重要的是那大豐王城之中,藏有一件天人神兵!
正因如此,他才有野望,不但想收天下刀兵,更想要一統天下!
可惜,也正因那天人神兵,此時的豐王也罷,那據說曾跟隨大豐太祖的那老太監,都不能出手。
他從來都是持如履薄冰之心,行勇猛精進之事。
敢來豐都,自然不會什么也不知曉。
長空之中,一聲鷹啼劃破云流。
風流云蕩間,金鷹俯沖而下數百丈,繼而絕塵而去。
同時,一道箭矢破開重重云流,直射城墻!
安奇生隨手捏住箭矢,抬眉望去,只見那絕塵而去的金鷹之上,一抹黑衣翻飛。
“韓嘗宮......”
安奇生眸光一凝,認出那金鷹背上之人。
城墻之上似有狂風皺起,一眾士兵只覺眼前一花,那老道士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就這么走了?”
一眾士兵呆立原地,許久之后才回過神來。
不知多少士兵雙腿發軟,一下跌到在地,這才發覺甲胄之中衣衫黏濕,冷汗出了一身。
高聳的摘星臺上,白玉茶杯被一下捏碎。
四周靜立的諸多太監全都一個哆嗦,跪倒在地,心驚膽戰不已。
“很好,很好......”
豐王垂下眸子,臉上平靜的好似一潭死水,聲音卻極冷。
他心中殺意沸騰,也自震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情報之中說尚未鑄就神脈的老道士,竟然有這般恐怖。
不但沖破赤蛟軍封鎖,還接連殺了楊林,曹天罡,姬重華。
尤其是姬重華。
那是他的潛邸之臣,是他真正的心腹,甚至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朋友。
若非他一向城府極深,此番已經要忍不住出手了。
“王上息怒。”
豐王身側,一個身形消瘦的俊美太監壓下心頭悲痛,伏下身去。
他名玉天,是曹天罡的師弟,執掌西廠。
只是因為西廠負責王城守衛,故而名聲不顯。
他伏身的同時,向著身后一擺手。
這跪了滿地的太監們,才小心翼翼的快速退下。
“玉公公,你說天下這無君無父之輩,怎么就這般多?”
豐王輕揉眉心,聲音有些蕭索:
“寡人給他們高人一等的地位,允許他們‘劫富濟貧’見官不拜,他們,還是敢蔑視朝廷法度,違逆寡人之意!”
“王上息怒!”
玉天微微躬身,恭敬回答:“身懷利刃,殺心自起,遑論擁有這般武力?千百年來皆是如此,王上卻也無需太過惱怒了........”
玉天面色恭敬,聲音輕緩陰柔卻不尖銳。
帶著一股輕緩之意,讓人聞之如春風鋪面。
豐王眉頭舒展。
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相比于普通人來說,習武之人掌握著太過強大的力量。
莫說神脈,氣脈,便是換血大成之輩,無一不是橫行一方之主。
擁有旁人不可敵之武力,還會甘愿忍受貧苦不成?
當山珍海味,金銀珠寶,美人寶物都可唾手可得,只需殺掉幾個你隨手能捏死的普通人,又有幾個能安分守己?
數萬年來,江湖與朝堂便是格格不入的對立,朝廷順其意還則罷了,不順其意,則必然為之烽煙四起。
大豐太祖,本也是兩百年前縱橫諸州的大幫派?
不外乎是見當年王朝之末,群雄四起,貪社稷神器,方才起兵的?
“太祖所言,果真不差!這些武林中人一日不除,便始終是禍患.......”
豐王緩緩睜開眼,眸光冷淡。
數萬年來王朝更迭,無一不是那些雄霸一地的武林幫派趁亂崛起,大豐太祖便是如此起家的,他當然不可能不清楚。
因為普通百姓,便是千人萬人,也絕擋不住赤蛟軍一個百騎沖鋒,真正擁有謀反之力的,唯有諸多江湖幫派,大宗門,大門派。
能夠取代大豐的,也絕不可能是那些普通百姓!
是以,他才會針對江湖武林。
收刀兵只是第一步,滅武,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豐王心中泛起絲絲寒意。
那一日,不遠了......
“陛下說的是......”
玉天恭聲回應,頓了頓,輕輕咬牙問道:
“師兄為人所殺,此事,是否要告知老師?”
“嗯?”
豐王長眉一挑,面上終于浮現了怒氣: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玉天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冰涼的地板之上:
“王上恕罪,是臣口不擇言.......”
豐王一揮袖袍,眸光冷冽的看向玉天:
“你家老師尚有要事在身,不能打擾,你,退下吧!”
“是!”
玉天收起臉上的一絲悲色,緩緩抬頭,躬身退下。
“等一等。”
豐王面色恢復了平靜,叫住玉天之后,頓了頓道:
“此仇,寡人不會忘,只是,此時還不是時候。”
“奴婢知曉。”
玉天聲音頓了頓:
“奴婢替師兄謝王上恩典。”
“去吧。”
豐王一擺手,又自看向聳立云海的銅像。
被人踐踏法度,尊嚴,殺了屬下三尊大臣,甚至自己唯一的朋友。
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想出手,殺意更重。
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氣流翻滾,吹起厚厚積雪。
金鷹王展翅離去,似是受到巨大驚嚇,絲毫不敢逗留。
而一襲黑衣的韓嘗宮,卻緩緩落在道旁。
看向了遠處盤膝坐于樹下,橫槍于膝前的安奇生。
安奇生緩緩抬眉,看了一眼被韓嘗宮丟在一旁的歸小二:
“欽天監主,韓嘗宮?你引我來,所為何事?”
“在下韓嘗宮,見過道長。”
韓嘗宮面色平靜,一揮袖袍,拱手道:
“此來不為別的,只為道長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