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前的一天,齊可追帶著一群繡坊的伙計,喜氣洋洋地來到蜀秀零食店。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形容憔悴,但是精神健朗,意氣風發。
雷長夜此時已經睡了好幾天的好覺。他一直用潛意識控制畫中石大嘴幫他打點生意,一切運營得非常完美流暢。這一天他正好讓畫中石大嘴進畫恢復能量,卻讓他親自迎到了齊可追。
“大嘴,好不容易啊,真是好不容易!”齊可追將八枚繡上李思訓山水花鳥圖樣的繡袋一字排開,攤到柜臺上,“你看如何?”
雷長夜拿起繡袋仔細觀看:這些繡品已經初步呈現出蘇繡風格清雅,色彩鮮麗的特點,同時絲線纖細,皮頭均勻,可以說遠遠過了及格線。
“尚可。”雷長夜肯定地點頭。
“尚可?這許多日子我可都沒睡,監督著這幫繡工不斷返工,這絕對是稱霸蘇揚的勝品!”齊可追不滿地叫了出來。
“當然當然,我就是這么想的,只是我怕追哥期待太高,萬一失望了,心情會不好。”雷長夜賠笑說。
“可不能失望,這絕對不能失望啊。”齊可追揉著眼睛,“哎呀,我到今天才知道做生意原來這么難,這要是做砸了,我怎么有臉見手下的兄弟們。”
“追哥莫慌,就算賠了,有我大嘴給你兜底,山塘幫的生意賠多少,我就補多少,一定保住追哥的面子。”雷長夜不慌不忙地說。
“大嘴,你…”齊可追感動地拍了拍雷長夜的肩膀,不知道說什么好,“可惜我山塘幫裝不下你這尊佛,以后你成了大老板,你的場子,永遠有我罩著。”
“追哥有心了。我的貨已經準備好了。下一次我的店員賣貨的時候,麻煩追哥托幫里兄弟一個兄弟照看我一個店員,以免出現亂子。”雷長夜囑咐道。
“大嘴,你可真有自信,居然有人會哄搶你的貨嗎?”齊可追精神一振。
雷長夜低下頭從柜臺底下取出一籃子零食。
這些零食全都是這些日子以來他通過兩百個店員的反饋,總結出來的最受青樓花魁紅姐歡迎的零嘴種類,包括抹茶、紅曲口味的戚風蛋糕、蒜香、五香、孜然口味鍋巴、虎皮酥黃豆、酸辣、醬香魚豆腐、玫瑰香干以及原汁原味的肉松餅。
他把這些零食從籃子里拿出來,精心裝進繡袋之中,然后以一根紅線系了個活扣封住,紅線上掛了一張用浣花箋做成的標簽,上面以絹花小楷寫著“蘇繡佳人笑”。
“追哥,你看這袋零食你愿意出多少錢買?”雷長夜問。
“不就是零食,加上這個繡袋,按照原價來說…六百文?”齊可追猶豫著問。
“嘖。”雷長夜搖了搖頭,“不如這樣,追哥,請問你在蘇州最心儀的姐兒是哪一位?”
“哎,我事業未成,哪有心思去煙花柳巷胡混!”齊可追義正言辭地一擺手。
雷長夜也不說話,就是看著他。
“…”齊可追尷尬地咳嗽一聲,“當然是山塘街樂云樓的小真娘——蘇月姬。”
“哈哈,追哥真是風流。這樣,我今天本就要去山塘街一趟。就陪追哥去見一見這位小真娘。”雷長夜提議。
“見什么見,就我?”齊可追笑了,“蘇姐兒可是蘇州連續三年的花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直言敢斷的蘇揚第一都知,她作席糾的酒席,沒在樂云樓花上百兩黃金,根本連邊都沾不上。就算上了她的酒席,行得她的酒令,沒那份兒才學,也是灰頭土臉。我可不敢見她!”
“哎呀,追哥,不需要見面,咱們就是去送個禮唄。”雷長夜舉起手中的蘇繡佳人笑晃了晃。
“就這?拿得出手嗎?”齊可追瞬間一頭汗,又是興奮又是擔心。
“送不出手,頂多被笑話一頓,沒啥,萬一送出去了呢?”雷長夜問。
“咕咚…”齊可追眼神立刻不對了,“那…難道說我能讓蘇姐兒跟我說幾句話?你可是不知道,蘇姐兒的嗓音就像黃鸝鳥一樣,嘖嘖嘖,別提…”
“追哥,何不一試?”雷長夜趁機問。
齊可追一把將這袋零食收進懷里:“對啊,試試!不就是不收嗎?我送過多少次東西,她沒一次收過,我也沒掉塊肉,走!”
他飛也似地出了門。
雷長夜連忙把他帶的繡坊伙計都請出去,然后將店門上好板,鎖好門,請隨著繡坊伙計一起前來的山塘幫眾幫他看個門,自己一溜小跑去追齊可追。
齊可追帶著雷長夜輕車熟路地在山塘街最繁榮的青樓巷里左轉右轉。一路上幾乎所有沿街的小販和巡查的差役看到他都熱情地打招呼。
齊可追一臉尷尬地看著雷長夜:“這都是快刀盟的時候認識的,自從山塘幫成立以來,我就沒再來過這兒。”
“追哥,昨晚上你不夠意思,那么早就走,我們席上沒了斛錄事,全都開始亂吟詩,鬧成一團,簡直荒唐啊。”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個公子哥,一見到齊可追,就一把攬住他的肩膀,醉眼惺忪地說。
“抱歉抱歉,陸公子,下次一定奉陪到底。”齊可追忙說。
“呃…”陸公子伸直了脖子,打了一個酒嗝,熏得周圍一圈人紛紛后退。齊可追趁機拉著雷長夜擠入人群溜了。
“應酬應酬!”齊可追紅著臉說。
“追哥幫務沉重啊。”雷長夜趕到他身邊感嘆。
“到了!”齊可追來到一處紅墻綠瓦,造型雅致玲瓏的濱河樓之前,停了下來。這赫然是一座跨越山塘河的橋樓,樓宇猶如一片巧云,臥在綠如碧帶的山塘河之上。
樓宇之間一條廊橋鏈接河兩岸,廊橋之上,雅座歌臺,錯落有致,貴客坐于橋上,遍賞七里西塘之景,別有風味。
“這就是當年真娘獻藝的樂云樓啊。”雷長夜感慨地望著這設計精美的樓臺。
“不好,我們來早了。”齊可追撓頭。
雷長夜抬頭看了看天色,時日已近晌午時分,這個時候正是青樓紅姐兒們剛起床的時候,樓臺之上可以依稀看到幾個披頭散發,猶如幽魂一樣的姐兒在窗前一閃而過。
“無妨,追哥,咱們只送禮,又不喝花酒。”雷長夜忙說。
“確是如此。那…你跟我來。”齊可追此刻已經興奮得一臉通紅,額頭泛油光,就仿佛藍海星大學里要到女神樓下唱情歌的愣頭青。
“哎喲,這不是追哥嗎?”樂云樓內傳來一個甜膩膩的聲音。
雷長夜抬眼觀看,只見從樓內走出一個紅衣綠衫,花枝招展,風韻猶存的娘子。她一雙銷魂的桃花眼似瞇非瞇,伸手擋在齊可追面前,嘴角似笑非笑:“追哥,這是哪陣風把你這么早吹到樂云樓啊?姑娘們可都剛起床,追哥這么急嗎?”
“葉娘,我不是來喝花酒,冬節將至,我是來送禮。”齊可追忙說。
一旁的雷長夜望著這位葉娘總感到哪里不對。她看起來一絲一毫武功都不會的樣子,但是身上總透出一股讓他毛骨悚然的氣質。這種氣質,只有在師娘花蘿茵生氣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
他看了一眼葉娘的手指甲,九只手指甲都染成了胭脂紅,但是左手的小指卻是墨綠色。
他的眼皮一跳,和師娘的指甲顏色一模一樣。這一瞬間,他有了想要拔腿就走的沖動。莫非此人是她?!
“追哥,這位是…”葉娘此刻也看到了雷長夜。
“小人是追哥的隨從。”雷長夜忙躬身說。
“追哥選隨從的眼光,當真獨特。”葉娘捂嘴咯咯笑著,舉手一引,“既然是送禮的,就請進吧。不知追哥是要把禮送給誰啊?”
“我這一次…”齊可追一邊跟在葉娘身后,一邊開口。
“誰都沒問題,追哥現在可是山塘街新貴,街上姑娘小伙兒都在聊追哥最近的風光。樓里的小廝都在聊要不要去山塘幫當差。除了一個人…”葉娘也是邊走邊說。
“莫非是…”齊可追頓時失魂落魄。
“對啊,除了蘇姐兒,這位姐兒可是山塘街第一清倌兒,誰的禮都不收。”葉娘嘆息著。
齊可追心里一著急就轉頭去看雷長夜,卻發現身邊沒人了。他回頭一看,雷長夜站在樂云樓門口沒進去。
“喂,大嘴,快過來呀!”齊可追著急地說。
“啊?追哥,我還要進去嗎?”
“你不是…我的隨從嘛,趕緊過來。”齊可追急得連連招手。雷長夜終于提起勇氣,小跑到他身邊。
“葉娘,你看…你能為我美言幾句嗎?”齊可追把一鋌金餅子從懷里摸出來,往葉娘的手里塞。
“哎喲,我這個見錢眼開的人還會不要金餅子嗎?”葉娘連忙把金餅子往回推,“我是真的指揮不了蘇姐兒。人家早就籌足贖身錢了,待在樂云樓,只為了找一個一心人。她不歸我管,我歸她管!”
“唉…”齊可追長嘆一聲,仿佛三魂七魄都被他吐出來一半。
“葉娘,這其實不算是禮物。只是那一日蘇姐兒嘆息說吃不到可口的零嘴,追哥夸下海口為她置辦,這不置辦好了,特意送過來。你幫著送一送,若是不合口味,退回來給我們就好。”雷長夜強忍顫栗,沉聲開口。
“哎喲,早說啊。月姬這幾日果然嘴里沒味,吃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拿去給她看看。”葉娘伸出手來。
齊可追誠惶誠恐地將蘇繡佳人笑放到葉娘手上。葉娘轉身而去,腰肢搖曳若柳枝。
看著她的背影,雷長夜手腳冰冷,從心底里冒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