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登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碗酒,一寸一寸的升高,生怕會灑出半滴來。
酒碗停在了他的鼻子下端,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碗中的美酒,就像是看著無價之寶一樣,看得一旁的郭玄武是一頭的霧水。
只見他喉結不停的向下滑動,大口大口的吞咽著唾液,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將嘴唇湊到了碗沿上,輕輕地啜了一小口,還舍不得咽下去,不停地在口中徘徊流連,細細的品嘗著。
“啊!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真乃是世間珍品啊!像我這種身份低微的人,能喝上這么一小口,就算出門就死也死而無憾啦!”梁登終于將酒咽下了肚,一臉陶醉的說道。
郭玄武望著他的樣子,啼笑皆非道:“梁兄,一碗酒而已,至于嗎?”
“這你就不懂了,像我這種真正的酒鬼,對待美酒就像是對待心愛的情人一樣,其中的滋味外人是無法體會的到的…”
“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壇酒,那就送給你了,帶回去慢慢喝吧!”
梁登卻出乎他意外的擺了擺手,很有骨氣地說道:“不!能喝上一碗就已經是我的福份了,我可不是貪得無厭的人,況且咱們又是頭次見面,占你便宜就是不對,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千萬別跟我客氣!”
郭玄武笑著搖了搖頭道:“那你慢慢品吧!我先去洗把臉!”
“你忙你的,不急!”梁登又吸了一小口,在口中來回的翻騰著。
郭玄武在門口一側的木盆前隨便漱洗了一下,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在一轉身,就見那碗酒已經被他喝得一干二凈了。
“梁兄!你不是要品嗎?怎么…”
梁登一臉通紅,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實在是沒忍住…”
“那就別客氣!再來一碗!”郭玄武笑著抱起了酒壇。
“這就可以了!”
梁登一手蓋住了碗,搖頭道:“要是喝多了,一會兒叫我的頂頭上司‘中郎將’牛剛發現了,可就有我的苦頭吃了!這個牛剛可是韓霸的女婿,為人十分勢利又愛貪小便宜,屬于雁過拔毛型的那種人,就連我米倉的雜糧他都不放過,一車車的往家搬,你可得將這壇美酒藏好嘍,要不然叫他發現了,一滴也給你留不下,還不會記著你的人情!”
郭玄武也聽說過這個牛剛,聽梁登這么一說,就對牛剛的為人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所謂隔行如隔山,行行出狀元,多一份閑聊就長一分見識。在與梁登的閑談中,郭玄武了解到他是名世襲的糧官,對天南地北的米糧品質及價格全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對官倉的貪腐深惡痛絕,說到各州各縣的府衙寧肯看著百姓餓死也不肯開倉賑災之時,更是激動的渾身顫抖。
梁登說著說著酒勁就上來了,打開了話匣子道:“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官吏,就連一些大儒也算進去,他們與江湖上的那些俠義之士比起來差的何止一星半點!那些俠義之士雖然有時會違犯律例,但他們那是劫富濟貧,是用得來的錢去周濟貧苦之人,因此他們才能獲得人們的敬仰!”
郭玄武也搖頭嘆道:“唉!三百多年前的一代大俠張炬,率領三萬多名百姓捍衛帝都,幫助朝廷平息了‘三王之亂’,這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竟然被當時的一代大儒慕容明從史書上刪除掉了,明擺著是瞧不起也不相信一個江湖莽夫會有如此作為!”
“說的好!”
梁登伸手就把酒壇子抓了過去,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半碗,看得郭玄武直想笑,卻是強忍著沒表露出來。
梁登用袖子一抹嘴,臉紅脖子粗的說道:“遠的就不說了,就說本朝吧!靈月王朝建朝初期的大儒慕容柳為人耿直,在他的著作《雷月記》中,就有一章專門表達了他對俠義之士的崇敬,可嘆他卻是沒有得到一個好的下場!”
郭玄武當然知道這段歷史,笑著問道:“這又怎么說?”
梁登越酒興正濃,雙眼炯炯有神,大聲的憤懣道:“當他被判處‘宮刑’時,其實只要花錢便可免災,只可惜他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只能身受酷刑生不如死,而當時位居高官的儒學之士大有人在,又有誰伸出了援手?一個個還不是明哲保身,與他畫清界線,生怕引火燒身?”
他又端起酒碗,狂飲了一大口,怒罵道:“我啐!圣道在哪里?圣人又在何處?圣王在哪里?君子又在何處?天下的讀書人全都屈服在強權之下,只有俠義之士才會向殘暴不仁的統治階層挑戰!俠義!才是人類靈性不滅的火苗!一旦時機成熟,定會形成燎原之勢,勢不可擋!統治階層當然會對他們深惡痛絕,欲除之而后快!”
他雙手捧碗,一口氣將剩下的酒喝了個底兒朝天,也不再心疼了,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滴滿了前胸,就像是他心中不平而流下的熱淚。
“俠義精神就是道德勇氣!是咱們偉大民族的錚錚鐵骨,是生生不息的血脈!如果抽去了它,整個民族就成為一堆爛泥,早晚亡國滅種!”
“呯!”的一聲,梁登將酒碗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胸脯上下劇烈的起伏著。
郭玄武臉色一恭,肅然起敬,又給他倒了一碗酒,也為自己滿了一碗,互碰了一下,豪氣干云的各自一飲而盡。
他感觸頗深的說道:“唉!當年大儒墨巽曾道:世間有三‘游’,皆是傷品敗德的奸賊,就是‘游俠’、‘游說’和‘游行’。氣壯勢雄作威作福,利用私情結交黨羽謂之‘游俠’;口才流利計謀層出不窮,利用權勢圖謀掌權謂之‘游說’;和顏悅色,假善迎逢,暗中樹立幫派,不擇手段為自己造勢,以博取權勢與利益,謂之‘游行’。這三種人都是災禍的根源。這種說法實在是令人噴飯!”
三碗酒下肚,梁登已把郭玄武視為了知己,只見他猛地一拍桌子,咧開嘴罵道:“草他媽的大儒!全都長著一雙看人低的狗眼,還不如我的肚臍眼!哪個不是自私自利、巴結權貴之輩?那個得了名位又賣乖的墨巽,其目的不外乎是想蒙蔽人們的雙眼,歪曲俠義的本質,以此來取悅統治階層,他懂個屁!去他媽祖宗十八代的先人板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