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路眉說完這事,唐光明面上露出了笑容:“這就好,這就好。”
路眉:“光明,你怎么還笑起來?”
唐光明:“毛根這人就是個小孩子,不懂事,沒有原則,做錯了許多事。這人犯了錯不要緊,勇敢地承認,并改正就好。他能夠站出了,承擔責任,說明他成熟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真的很高興。”
路眉:“光明,你這人啊,就是太善良,有的時候真的是傻。但正因為這一點,大家都很喜歡你,拿你當真正的朋友。對了,你的腿怎么樣?”
唐光明:“骨折的地方打了鋼釘,做手術的傷口已經愈合,就在這兩天就會出院。醫生說了我年輕,幾個月之后,等骨頭長好,取了鋼釘就是正常人一個。”
路眉忿忿道:“你得找打斷你腿那人,讓他賠錢。”
唐光明搖頭:“算了,看他模樣家里也挺困難的,估計也拿不出錢來。還有,他妻子解手的時候都被變態看了,已是非常不幸,我又如何忍心。”
路眉:“你這人真的是沒辦法說,對了,到時候還是回廠里來上班吧。”
唐光明:“再說吧。”
當初在鞋廠上班只是權宜之計,只想賺一筆快錢給外婆。現在的他有另外的想法,他想真正做一件事情,他想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事業。
在鞋廠中,唐光明和路眉私交最好,兩人在一起有嘮不完的嗑。
路眉:“光明,既然你是清白的,也沒必要躲著咱們,有時間一起打麻將啊!反正你這幾天都住在醫院,斷的是腿又不是手,不影響操作…光明,光明,你在聽我說話沒有?”
唐光明的頭卻扭到另外一邊,對著街那頭的一間小門市看。
不覺中兩人已經走到市人民醫院旁邊那條擁擠的街道上,小門市中,周惠正拿著推子在給一個小孩子理發。
周惠今天穿著一條碎花長裙子,修長而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大約是太用力,小腿的肌肉都繃緊了,線條很優美。
她的背心已經有汗水滲出來,濕了一沱。
路眉突然扶住唐光明,低聲道:“快走。”
唐光明:“怎么了?”
“別說話,快走。”
兩人很快離開了那條街,路眉才道:“唐光明你是不是很奇怪你師父為什么在這里開理發店了,又是不是奇怪我為什么讓你快走?”
唐光明:“我昨天就看到師父了,心里也是奇怪,只是當時她正忙,不要上去打招呼。”
路眉嘆息:“你師父這事說起來挺沒面子的,不去和她見面也好。”
唐光明又奇怪了:“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師父無論是在廠里上班,還是開理發店都是工作,都是生活,又有什么沒面子的,路眉你這話我不認同。”
路眉:“你師父離婚了,被自家男人趕出了家門,連工作也丟了,很慘。”
唐光明:“啊!”他心中一緊,手狠狠地抓住拐:“路眉,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了孩子的事情還能是為什么呢?”路眉嘆息:“這幾年,你師傅為這事可沒少挨她男人的打,常常是全身都帶著傷。”
唐光明:“怎么,他丈夫還在打她嗎?我以前跟師父分析過,她家先生估計是心理上有問題,讓她帶著丈夫去看醫生的。據說從醫院回家后,他的情況很好呀,怎么一轉眼就離婚了呢?”
路眉說周惠的丈夫看了醫生回家后確實好了許多,對妻子也好了許多。
這一日,周惠又談到要去做試管的事。說,咱們兩口子都三十出頭了,正是人一生中身體狀況最好的時候,現在不做,拖上幾年,拖到年紀大了,要想再懷就難了。
我不是非得要這個孩子,主要是你我老了動不了的時候,有個孩子可以照顧咱們。
是是是,現在的孩子都靠不住。可有個娃娃,心理也有一份安慰不是。
周惠丈夫想想,這話也對。可錢從什么地方來呢?做試管起步就得十多萬快,這筆錢對普通家庭來說壓力不小。
而且,這事并不是你掏出錢來就能得到一個好結果。有人做了三次,花了快五十萬才成功。
有人索性就沒有懷上,所花的錢都打了水飄。
這事說穿了就是賭一定的概率,當然,成功的概率還是很高的。但世界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呢?
兩口子以前因為沒孩子,生活壓力不大,用錢沒有計劃,也沒有什么存款,沒辦法,周惠的丈夫這只得去跟他母親商量,看能不能支援一些。
老太太是個嗜錢如命的,一提到出錢就急了眼。
再加上婆婆和媳婦天生就是敵人,自周惠嫁到她們家后,兩人就吵過無數次嘴,結下梁子。
老太婆當時就跳起來,指著兒子和兒媳婦罵:“你們生不出孩子管我屁事,是不是將來沒有后還得怪我不肯出錢。你們沒有后,老娘可有后。老娘有三個兒子兩個孫子,不希奇小娃娃。我辛苦養你們長大成人,沒有得到過一分錢孝敬,現在反讓我掏腰包,世界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還有周惠,我跟你說,你生不出孩子是你自己的事,別扯上我。
周惠的婆婆生有三個兒子,周惠的丈夫是老三。三個孩子都成了家,也有兩個孫子,也不希奇娃娃。
周惠被婆婆罵得受不了,忍不住頂嘴說,媽媽,我身體沒問題。
老太太看她越發不順眼,罵,不是你的問題就是我家老三的問題了。你也別栽誣到他頭上,壞他名聲。
周惠說,醫院有體檢報告可以看的,說是數量不足。
老太太喝道,數量不足那不還是有嗎?懷孕只需要一顆就夠了,幾億顆就是浪費。這么說來,我兒就是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你。
周惠說,媽你不能不講道理啊。
老太太,我現在就在講道理啊,既然我兒子有,那說不準就是你的問題。你看看你,經常加班,還上夜班,又是鞋廠上班,接觸的都是化學藥品,說不定沒有生育。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沒準你這把鎖和我兒子不配套,他換另外一說不定就成了呢?
周惠說,媽你這話什么意思,講不講道理,我不跟你說了。
借錢做試管的事情就這么做罷。
但老太太無心說的這句話卻像一顆種子種在周惠丈夫的心里,漸漸生根發芽壯大。
周惠丈夫本就有點輕微的狂躁,他下來一琢磨,心道:是啊,我媽說得對,男人一次能產生十多億顆蝌蚪,但讓女人懷孕一顆就足夠了,多了也沒什么用。上次體檢醫生說我有幾百萬,它也夠用了。之所以周惠現在還沒有懷孕,那問題肯定是出在她身上,我沒錯,錯的是她,是這個世界。
丈夫因為精神上有疾患,需要服藥。
而精神類藥物中有帶著激素,只吃了一個月,丈夫的體重就直線增加,脖子也粗了一圈子。
那日,他下班回家,小區里的幾個老太太就拉住他,驚奇地說,XXX你怎么胖成這樣,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我聽人說,這人的體重忽然增加或者忽然減輕,說明身體出了大問題。
周惠丈夫說,我身體是出了些問題,需要長期服藥,你也知道的,我現在三十多歲了,正是走下坡路的時候,是周惠帶我去看的醫生。
立即就有一個八卦的老太太說/:“你究竟什么病啊,需要長期吃藥。”
周惠丈夫自然不肯讓人知道自己精神上有點問題,只道:“沒什么,就是有點家族病,慢性的。”
又有一個老太太開玩笑地說:“是藥三分毒,無論什么藥長期吃都是不好的。還有啊,你說這藥是周惠帶你去拿的,會不會是砒霜呀‘大郎,起來喝藥了。’”
眾人都哈哈大笑,但周惠丈夫卻聽進心里去了。
他越想越懷疑:我以前都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精神病了?我沒吃藥的時候一切正常,這一吃藥怎么就胖成這樣,會不會是被周惠下毒?對對對,肯定是她,她恨我打她,又恨我不能跟她一起生孩子,想殺了我另外找個男人生個娃。毒婦,蛇蝎女人啊!
與其讓她殺我,我還不如先殺了她。
于是,周惠丈夫立即沖回家對著妻子就是一通毒打,拳打腳踢外加椅子凳子。說,離婚,如果不離婚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以往周惠都是逆來順受了,但這次的情形好象不對,在丈夫拿出菜刀之后,她才真正感到害怕,躲進廠加班不敢回家。
周惠丈夫還不罷休,直接提著家伙沖進鞋廠去鬧。
廠子里報過幾次警,又找過婦聯,最后還是解決不好,一惱之下,賠錢解除了周惠的勞動合同:得,你們兩口子我廠實在惹不起,還請另謀高就吧。
周惠丟了工作,又實在挨不住打。加上多年的夫妻感情早就在這一場一場的毒打中蕩然無存,心冷之余,答應丈夫什么都不要,只求快點辦離婚手續,放自己一條活路。
這事就發生在唐光明離開鞋廠住院的這段時間里,雖然路眉只說了個大概,但他還是能夠想象其中的驚心動魄和周惠所遭受的痛苦、恐怖以及絕望。
他很難過,喃喃道:“也算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