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完,宋輕云苦笑。這萬新客別看平時是個悍勇之婦,一旦村民有事求到她頭上,也不能推脫。
生活在農村這個人情社會任何人都要遵循起處世原則,否則社會性死亡可不是開玩笑的。
第二日,宋輕云帶著萬新客和陳大狗進城,他要在城里上幾天班。
春節結束之后,所有人都恢復了往日的工作和生活狀態。
陳大狗的手續不復雜,當天就辦妥。宋輕云又聯系了一輛明天要去紅石村那邊的車。恰好有個鄉鎮的同志要去山里辦一件事,可以帶他們母子回家。
當天晚上,萬新客只能住在宋輕云家里。
一進門,宋輕云發現太后竟然也在。
太后一個月三十天有十五天呆在W市,一是看家里新房的裝修,二是適應本地的生活。
畢竟她只有宋輕云這個兒子,一旦房子裝好,就要過來和我們的小宋同志一起生活。
她現在和附近的茶館老板、麻友,隔壁鄰居已經混得熟了,初步建立起人際關系。
看到陳大狗母子,宋母很是驚喜,三人嘰嘰喳喳地聊了一晚上。
萬新客是標準的農村婦女,嗓門大,性格要強,話多,八卦,很多地方和太后比較相似,兩人很是投緣,不表。
又開始了在單位上班的日子,當天就遇到了一件事。
最近不是雨季嗎,老天爺就好象是個漏勺,每天下雨,雖然不大,卻一下就是十來天,落得人身上都發霉了,把路也淋壞了。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會奇怪,現在村村通,只要有人家住的地方必有水泥路,怎么可能淋壞。
事情是這樣,前進街道所管轄的范圍主要在W市火車站周圍方圓幾十公里。火車站有個貨站臺,見天都有大量物資裝修,貨車最長的時候排出去一公里的長龍。
通往火車貨站臺是一個下穿隧道,每年夏天下暴雨的時候都會積水,發生過小汽車在水中熄火甚至報廢的事。
今年市里下了決心準備整治這一交通頑疾,對下穿隧道進行改造,為期一個月。
隧道被封閉之后,貨車只能從旁邊村子的一處村道通過。
現在的雙橋四橋貨車可不是開玩笑的,超載得喪心病狂,標準二十噸人家敢超到一百噸。
一個月下來,水泥路被碾得稀爛,露出地基下的黃泥。
接連十來天的雨一下,一片澤過,村民通行很不方便,也出了許多事故:老太太摔進爛泥里、村民的小汽車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同時,大量的貨車塞在路上,堵出去兩公里。
當地人怒了,向街道和市里反應,可現實情況擺在那里,你總不可能不許貨車通過,或者直接把火車站貨站臺給關了吧?
市里和街道調解了幾回,沒有任何效果。
村民見問題遲遲到沒有得到解決,直接打電話給地區市電視臺《公共新農村》欄目組報道。
地區市臺的記者也沒有通知地方上同志,直接到村里采訪,錄下了許多老百姓痛訴生產生活受到極大影響的畫面。
他們先是電話聯系街道,又是直接上門堵領導。
好在當天鐘書記和陸主任不在,記者們就逮住了吳副書記。
吳胖子也是運氣不好,恰好今天值班,被市臺的年輕小姑娘像審犯人一樣審,憋出了一身汗,結巴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記者是個小姑娘,她也是讓人惱火,當天晚上就趕回地區市,簡單剪輯了一下就在節目里播出了——沒辦法,因為是經濟強市,本地級市下轄的行政區不多,就市府治所市中區、W市和虎水縣,一區一市一縣,地方小,新聞就那么多。夾在盤子里的都是菜,現在可算有個熱點新聞,前進街道,就是你了。
在節目中,吳胖子被美女記者問得滿面通紅冷汗淋漓,腋下有兩團明顯的汗跡擴散開來,說不出的狼狽。
看到這一幕,鐘書記自然是大發雷霆,就連老好人陸主任也火了。
第二日就親自跑去現場辦公,宋輕云也是運氣不好,回來的第一天上班就被抓了丁,不但踩了一腳爛泥,就連褲子上也糊滿了泥點子。
到了村里,他們還能怎么說呢,只能做群眾的思想工作。說貨站臺是我市中要的物資轉運樞紐,如果關閉,將會給我市造成巨大的損失。再說了,鐵路系統也不歸地方上管呀!
一群村民火冒三丈地罵,給我市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犯罪分子了,是不是要把我們抓起來關班房?
陸主任說不至于不至于,我只希望大家能夠顧全大局。
村民又罵,大局,大局關我們屁事,我們現在的情況是大人沒辦法出門上班,小孩子不能上學,老人家走路要摔交,這才是我們的大局。
陸主任又勸,下穿隧道還有半個月就能改造完成,大家能不能忍一忍,到時候就好了。
“忍,我們憑什么忍,你這是什么話?”雙方都說出了火氣,村民群情激奮,上來推搡起街道的工作人員。
宋輕云一看,不好,這是要出群體事件。他第一個反應過來,拉了陸主任就跑。
村民還不肯罷休,抓起地上的爛泥就雨點一樣扔過來。
好在宋輕云和陸主任跑得快,沒有中招。開車的小劉和落在后面的喬安就慘了。
小劉的汽車上已經糊滿了黃泥,喬安腦袋上直接頂了一坨,
喬安畢竟是個姑娘,眼圈都紅了。看她要哭,陸主任忙放了她和小劉的假,讓他們回去換衣服洗澡洗車。
正在這個時候,《公共新農村》的記者又打電話過來詢問事情的后續解決方案。
氣得陸主任差點把手機都給砸了。
宋輕云一看老陸你可不能這樣,記者是能得罪的。忙搶過老陸的手機,報上自家姓名。說陸主任現在正在和農民討論如何解決這一難題,放心,陸主任說了,今天之內保證把道路弄通,絕對不影響村民的生產生活,云云。
反正就是把口號喊得山響,把胸脯都拍得幾乎內傷。
應付完記者,老陸搖頭:“宋輕云你剛才跑得可真快。”
宋輕云:“救駕不能不快,主辱臣死。”
他是什么人,他可是紅石村那土匪窩子的第一書記扶貧工作組組長。在那里大半年,不知道和剽悍的村民發生過多少次沖突,早鍛煉出來了。
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當初就被萬新客給錘死了。
陸主任苦著臉:“你就別開玩笑了,我可愁死了。”
宋輕云:“主憂臣辱。”
陸主任:“又來…”
罵了宋輕云幾句,他長嘆一聲:“宋輕云你還真是言多必失,還說今天之內保證把道路弄通。人家記者同志晚上打電話過來問,你該怎么回話?”
宋輕云心中早有計較,故意笑道:“怎么回話,就說沒弄通唄,我就一個小咸魚,問責也問責不到我頭上。天塌下來,有你這個高個子頂著。”
陸主任大怒,抬起滿是黃泥的腳板做勢欲踹。
“別踢,別踢,你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你怎么過這一關。”
陸主任知道宋輕云鬼主意不少:“好,我請你吃飯就是了,吃什么?”
宋輕云:“吃火鍋吧,去前貿,那邊就家火鍋店味道不錯。”
前貿全稱前進貿易中心,聽起來牌子不小,其實就是個小集市。
以前那里有好幾家國營大廠,水泥、鋼鐵、火電、磷肥,工人也員工加一起好幾千人。其中磷肥廠規模最大,當年在本省也是首屈一指的,工人的福利也好。早年本地有句玩笑話:“小妞小妞快快長,長大嫁給磷肥廠。”
三十年前,國營大廠都有企業辦社會的傳統,這個貿易集市就是附近幾個廠工人的配套生活設施。
改制后撤并進了前進街道。
進了火鍋店,宋輕云也不客氣點了一大堆菜,又說:“老陸你官比我大,得先買單,現在就把錢出了。不然,等下我一吃高興付了錢,你可就犯錯誤了。”
陸主任:“哪里還沒有吃就先買單的,咱們就兩人,吃得了這么多菜?”
剛把菜擺完,他才明白宋青云點這么多菜的目的,原來這小子還偷偷通知了磷肥廠的老板羅總。
和羅總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辦公室主任、銷售部長和司機,大家滿滿坐了一桌。
陸主任很奇怪,這個宋輕云把他們招來做什么,讓人看到自己和企業家在外面大吃大喝像什么話?也對,我已經提前買了單,倒不違反紀律…這小子很細心嘛。
菜過五味,茶過三巡,宋輕云笑著對羅總道,今天領導請客,大家別客氣。但是,這飯也不能白吃陸老板的,你也得出點血。
他就把街道遇到的事和羅總大概說了一遍,道:“現在火車站下穿隧道改造,道路不通,貨車都從XX村村道通過,路被碾得稀爛,嚴重影響村民生活,你們廠子能不能支援一點礦渣煤渣,把路鋪了。那段路不長,就一百來米,大約需要一千噸的樣子,你們出車出人,今天之內搞好。”
羅總以前是磷肥廠的老總,改制之后,又陸續收購了旁邊的鐵合金廠和火電廠。三家廠別的不多,就是煤矸石、礦渣多。
聽宋輕云說完,陸主任這才明白這小子今天拉自己過來吃火鍋是為什么。
羅總哈哈笑道:“小宋,礦渣不值錢,隨便拉,可你讓我出車出人是不是過分了?”
宋輕云站起身來,說:“羅總,工作時間不能喝酒,我也沒辦法自罰三杯。只能給你鞠躬了,請務必幫幫村民。我代表我自己,謝謝你。”
羅總:“別鞠躬,別鞠躬,我這就去安排。為地方修橋鋪路是我們辦工廠的人應盡的義務。”
當下,宋輕云就和羅總的辦公室主任跑去落實這事。
羅總則和陸主任又去了現場,路上,他笑著道:“陸主任,你手下這員大將可真是個人物,做事的風格和你有點像,真是一脈相承,盡得衣缽。”
陸主任一臉的欣賞:“這小子心中主意多,像他這種能做事的九零后還真不多見。”
羅總:“最近市里選派黨政機關干部到非公企業任職,要不那小宋派我這里來做黨建工作聯絡員?”
陸主任:“你那里廟大,他只是觀音座下抬蓮臺的小童子,不合適。”
羅總一臉的遺憾:“可惜啊,我覺得小宋真的不錯。他如果是副職就好了,我直接向市里申請。”
羅總的集團公司最近正在積極準備上市,問題應該不大。公司規模很大,宋輕云去做黨建聯絡員資質確實不夠。
有羅總幫忙事情就變得簡單了,企業做事雷厲風行。只一個小時,就有大卡車和裝載機開到村口。
先是將一車車煤矸石倒在稀泥里,然后鋪上炭灰、礦渣,很快,道路就暢通了。
雖然說還是不能最終解決問題,但堅持到火車站下穿隧道改造工程結束不成問題。
陸主任和宋輕云等人忙前忙后,累得夠戧,總算把這活兒弄完。
最后,宋輕云拍了視頻,又找到村支書和村長,讓他們對著鏡頭說明了問題的解決結果。最后,他把視頻資料發給了地區市電視臺的記者。
那邊很滿意,說今天晚上就播出。
等到一切弄妥,大伙兒才感覺到自己四肢百骸無一不軟,今天實在累壞了。
陸主任開著車停到宋輕云面前:“宋輕云,你上我的車,有話跟你說。”
宋輕云:“聆聽陸總教誨。”
“你屁話真是不少,上不上車?”
“上上上,領導的專車我肯定得坐。”宋輕云的汽車太壕,開去上班實在不合適。再說了,他住的地方距離單位也就一公里,直接走著去就好。
“干得不錯。”陸主任啟動車輛。
宋輕云:“領導你是在表揚我嗎,是不是要請吃晚飯?”
“還想吃我?我答應過你嫂子今天晚上回家吃飯,不回去要挨整的。”陸主任說:“剛才羅總問我要你,讓你去他集團公司做黨建工作聯絡員,我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