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書青白了他一眼:“三月春雨貴如油,如果沒有雨季,你們村不早變沙漠了?”
原來,紅石村并不是一年到頭都是艷陽天。每年秋收后,冬季作物下種和晚春插秧時都會下一段時間雨。雨水不大,時間也不長,大約十來天,但已經足以保證作物順利生長。
如此,才有了紅石村祖祖輩輩在那窮山溝中繁衍生息。
農林局保存有紅石村六十年的水文資料,已經做成了電子文檔。
宋輕云調出來一看,年年都是如此,從無例外。
他大感緊張,按照資料看來,留給農民割麥和曬場的日子只有半個月。如果拖延下去,雨水一下來,沒有來及收割的麥子還不都發芽了?
毀了一季節莊稼,別的村民還好,貧困戶可都指望著麥子當上半年的口糧,那不是要挨餓嗎?
這都什么年頭了,還會有人餓肚皮,真是笑話。
宋輕云也沒有辦法,只得郁悶地回到村里。
和他的郁郁不樂不同,村民們情緒高漲。今年因為引來了水,冬小麥子實飽滿,眼見著就是一個豐年。
又因為有二十來年沒有種過麥子,以往的農具都不能用。大家都開始做新的,村里滿是坐在屋檐下用竹木編連枷的農民,還有人霍霍地磨著鐮刀。
宋輕云定睛看去,忙碌的農民中大多是老頭老太太,年輕人都出門上班了。歲月不饒人,他們還意識不到光靠人力根本沒辦法把莊稼收回家去。
“斤斤”斧聲。
不覺中,宋輕云已經走到了羅南家院門口,聞聲定睛看去。卻見里面已經成了一個大工地,地上擺滿了木料、青磚、石灰、河沙和片石。
有兩個木匠正拿著斧子正在劈木料,有兩個老頭則把堂屋里的家具搬出來堆在空地上,而杜里美則捧著茶杯昂首挺胸志得意滿地巡視。
宋輕云“老杜,開始動工了?”
杜里美:“資金都到位了,再不動工白馬要急眼了。”
宋輕云問他怎么把屋里的家具都搬出來了,杜里美回答說這些家具都不要了,扔院子里,如果有人要盡管來搬。若是沒人要,就當劈柴燒了。
宋輕云說你這不是敗家子嗎,好好的東西怎么扔了,你這是窮人乍富,腰有兩錢,必振衣著響。
杜老板道宋輕云你說話別這么難聽,這些東西實在太丑太土,實在用不上。將來這個客棧弄好,所有家具都必須換新的。老物件如果還擺在那里,那不是破壞整體風格嗎?
他拿出手機給宋輕云看了看效果圖。
新客棧的風格是無印良品極簡風格,客棧就沒有大堂,就一個柜,一個烏木大原木破開當桌子,上面擱一臺電腦。
這種風格的裝修表面上看起來好象沒什么東西,可材料都非常貴,造價也很高。
宋輕云倒是挺喜歡的,連聲說不錯。又道,從你這個效果圖來看,房子改動很大,符合政策嗎?
按照農村房屋維修政策,你不能動主體結構,不能亂搭亂建。當然,你要把房子推了也可以,但推倒厚就不能再建。
杜里美:“哪能呢,四面墻壁我都保留著,只把里面的東西都給拆了,再重新弄個屋頂,這樣總沒話說吧?”
宋輕云無語半天,最后道:“法不禁止皆可行。對了,木匠、泥瓦匠還有小工都必須使用咱們村的人,優先雇傭貧困戶,你不能嫌棄人家老。”
“那是肯定的,貧困戶雖然年紀大,可現在年輕人嫌苦嫌累,大多不愿意干這種活,也沒有這個手藝,我不請老人很多活都干不了。當然,七十歲以上的人我是不敢請的,真出了事也負不起責任。”
正說著話,一股濃郁的香味傳來。宋輕云抽了一下鼻子:“蒸酒米飯呀,給我也來一碗。”
杜里美說這些糯米可是用來和三合土的,可不能給你吃。他這個客棧要保持古建筑原貌就得修舊如舊,所有的工藝都得按照古法。古人建筑用的的黏合劑都是三合土,就是把糯米蒸熟后打成粑,再和上石灰和河沙。
他的裝修都用在這種看不見的地方,比如房間的一個水龍頭就得上千,一個馬桶不小心上萬。
現在的客人都挑剔,既要玩原生態,還得有品味上檔次。你弄一堆鋼筋混凝土出來,人家怕是調頭就走,自去住農家老木屋。
宋輕云贊嘆:“老杜,你內行啊!”
一直以來他總是當杜老板是個只會吹牛的騙子,今天看了他的效果圖,又和他聊了半天,不覺心中佩服:這人還是很有水平的,可怎么混成這樣,沒道理啊!
宋輕云和他又聊了半天,就說到麥收的事情。道,老杜你見多識廣,朋友又多,認不認識幫人收割莊稼的麥客,幫聯系一下。
“宋輕云你還真是病急亂投醫啊!”杜里美說自己一直都是干建筑搞設計的,農業種植這一塊兒還真不熟,愛莫能助。
這下宋輕云是徹底沒有辦法了。
但是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他還是掙扎了一下,聯絡了市里的志愿者組織,那邊答應幫割一天麥子。
很快,麥收季節到了。志愿者到了,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媽把這次割麥搞成了春游,和她們一起干活倒是很快樂。
只不過,大媽們也就是圖個新鮮,割了兩三畝地,吃了兩頓豆花飯就不來了。
另外,街道的幾個年輕人也來割了一天,當做鍛煉身體,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村民都動起來,滿眼都是老頭老太太,收割進度慢得令人發急。
宋輕云幫著割了兩天,實在是累了,他也沒那么多講究,直接坐在田埂上,看著黃燦燦的麥地,不住嘆氣。
豐收后的麥子在風中如同波浪涌動,這就是海子的詩,但他心中只有愁緒,卻沒有絲毫詩興。
最可怕的是,天上的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不見,蒼穹變成得混沌。吹過來的風也有點冷,預示著雨季即將到來。
他忙拿出手機看了看天氣預報,大后天有雨。也就是還有兩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宋輕云急得想把手機給摔了。
“宋書記你也親自下地,國家發獎金不?”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宋輕云回頭看去,正是霍麻和她丈夫廖啟明。
兩口子都是頭戴草帽,手提鐮刀出來收麥。
當初因為六婆婆的事宋輕云和她鬧得很不愉快,霍麻的語氣中滿是諷刺。
宋輕云沒有力氣和她吵,道,我就是幫忙,誰給我發獎金啊。如果今年的麥收出了問題,我要負責任的。
“那好,你自己慢慢想怎么對付當官的吧,我可沒工夫跟你廢話。”霍麻哼了一聲,徑直下地。
她身體健康,廖啟明力氣也大,加上家里地少,兩口子收自家麥子沒有任何問題。
廖啟明倒是對宋輕云很有好感,對他也挺佩服,道:“宋書記你是不是在發愁沒有收割機的事,我倒是有個主意。”
宋輕云眼睛亮了:“啟明你有辦法,快說,快說。”
廖啟明道:“雖然我是外姓人,但畢竟還是紅石村的人,不忍心看到莊稼爛在地里。宋書記你可以去新聯看看…”
話還沒有說完,地里的霍麻就罵:“廖啟明你亂嚼什么舌頭,還不滾下來干活。打了面粉,也好給兒子和孫兒送去,他們等著吃新麥粑粑呢!”
廖啟明不好再說,只深深地看了宋輕云一眼:“來了,來了。”
新聯那邊怎么了?
宋輕云心中奇怪,便開車去了新聯。
新聯和紅石村就隔了一片山頭,步行也就十來分鐘。兩村之間有機耕道相連,卻老死不相往來。
到了地頭,定睛看去,發出歡喜地笑聲:“瞌睡來了遇到枕頭,可救了我老命!”
新聯那邊也是到了農忙季節,村民們正在割油菜。
原來,新聯村和紅石村同處于一片大峽谷中,氣候水文相同,那邊的冬天也非常熱,作物成熟得也早。
只不過,新聯不缺水,加上各項條件都具備,種的都是附加價值很高的油菜,而不是不值錢的冬小麥。
紅石村的小麥熟了,他們的油菜也到了收割時間。
兩個村相同的地方都是老人多青壯年少,勞動力缺乏。
新聯的土地比紅石村還多得多,播種收割的問題更嚴重,已經完全徹底地依靠農業機械。
此刻,雖然有農民在進行手工收割,但更多的則使用收割機。
卻見,三臺久保田在突突突奔馳。
菜子片片倒伏,喂進機器后自動脫離,裝進編織袋里。
而秸桿則被機器直接粉碎還田。
茂密的菜子就這么一畦一畦像是剃頭一般被剃成光頭,看得人心中無比舒暢。
宋輕云不是一直在找收割機嗎,眼前不就是。
他忙跳上為首那臺,賠笑著把一支煙遞過去:“師傅哪里人?”
師傅笑道:“俺們是富平的。”
“可遠了。”
“那是。”
宋輕云做完自我介紹,又問:“你們是怎么來的,這季節你們不是都不出來嗎?這路又遠,賺的這點錢還不夠油錢過路費。”
師傅道:“你省城不是有一家農機廠嗎,是久保田的合資企業。俺們干這行十多年了,機器也壞了,就尋思來你們省買臺的新的。剛到,這村兒的駐村干部夏書記就已經等在廠門口了,讓咱們幫他割油菜。俺們尋思著從省成到這里也不遠,費不了多少工夫,有生意,干嘛不做,就過來了。”
宋輕云:“夏雨天這個辦法真好,直接去農機廠等。我怎么就想不出這個法子,我這豬腦子。師傅,有空幫我們村收收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