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意看陳建國如此膽小,心中不滿,拉了他一把:“陳文書,你快制止他們呀!都這么大年紀了,等下磕著碰著,誰負得起責任?”
這個陳建國,平日里一遇到事就喊讓民兵把人抓起來,在廣播里也吼得殺氣騰騰,今天怎么慫了,不是個男人。
陳建國尷尬地說:“對對對,正因為都是老人,真出了什么事,我個人惹了禍不要緊,那不是給組織添麻煩嗎,這誰賠得起啊?啊…宋書記你來了。”
宋輕云見場面很亂,很頭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建國,把你手機拿出來,全程攝象。”
雁過留痕,凡事都講究個證據。
紅石村窮山惡水,村民祖上都是干土匪的,民風極為剽悍,也相當地難纏。
說好的事轉過頭就敢不認帳。
所以,每次處理村里事務的時候,宋輕云都會攝象、錄音存檔,這叫有憑有據。
今天的事兒也是怪,本來這三戶人家要來挖水塘堤壩是他們和村兩委的矛盾,想不到半路卻殺出陳長青這個程咬金。
其實,陳長青這塊麥田幾近荒地,到收獲時估計也就一二百斤小麥,值不了幾個錢。就算今天被水沖了,以麥子現在的長勢,也沒有什么損失。最多倒伏幾天,幾個大太陽一曬就立起來了。
但他什么人,他是村里有名的懶漢、貧困戶、鬼見愁。沒吃沒喝的時候,在張三家順條黃瓜,在李四家勒一把豇豆,在王五家偷顆雞蛋。他年紀又大,身體又不好,你真把人怎么樣,他就敢碰你的瓷。
陳長青上次去丁芳菲娘家下聘得的紅包已經花光,雖然說可以去小丁那里蹭飯,可手頭沒錢,茶喝不成,牌打不了,場沒辦法趕,甚是不快活。
他正在家里躺著睡覺,聽到這三家人要挖水塘堤壩,要從自己麥地過水,心中一動,知道這是發財的好機會,自然不能放過,開口就問人要一萬。
這樣,雙方就在堤壩上戰成一團,倒沒有村干部什么事了。
陳建國不說這番話還好,一說,那白頭發老頭就來勁了,對陳長青吼:“老子今年八十二歲,沒幾年好活。別說我沒提醒你,你敢挨我一下,我就倒地上。”
農村鄰里之間或者農民和村上鄉鎮上起了沖突,通常都是老人。這些人罵也罵不得,碰也碰不得。
一碰,余生就讓你負責了。
“對,陳長青你這個私娃子,敢碰我爺爺一下,我就把人抬你家去,讓你給他養老。”
眾人又是一通吼。
陳長青顯然被那老頭給激怒了,揮起拳頭就要打。
宋輕云電光火石中看到那白頭發老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得色,知道不好,忙大叫:“陳長青不要。”
已經來不及了,陳長青的拳頭已經打到白頭發老頭的胸口,發出蓬一聲響。
大錯已經釀成,事大發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令人愕然的一幕發生。
陳長青的拳頭剛落到對手胸口上的瞬間,仿佛撞上了一根大彈簧,整個人都騰空而起,然后摔在地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宋書記啊,宋書記,我都一把年紀了,被人打成這樣,政府要給我做主啊!”
這一聲喊出,他的鼻涕眼淚就流了下來,當真是聲淚俱下。
眾人皆是呆住。
“這…”白頭發老頭揉著自己被打疼的胸口,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陳長青。
不對啊,明明挨打的是我,你陳長青怎么反倒了下去,難道我斗轉星移借力打力的功夫已然大成。
等到他的家人憤怒地吼:“陳長青你碰瓷。”
“陳長青你給我站起來,你還耍賴了。”
的時候,老頭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訛上。
他又氣又怒:“陳長青你要不要臉,你你你…我我我,我都八十二歲了,我能把你打成什么樣?你還碰我這么個半截入土的人,你你你…”
陳長青還在大哭:“你八十歲又怎么了,你身體好啊,我身子差,一天到晚都躺病床上,怎么經得住你打。我渾身都疼,肯定是受了內傷。快送我去醫院,我要輸液,我要做B超做彩超打CT,反正該檢查得就得檢查一遍。宋書記啊宋書記,救命啊,快送我去醫院啊!”
我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白發老頭氣得住不頓腳:“你身子差,你是懶出來的。你才多少歲啊,你你你…”
陳長青:“我今年五十四歲了,老了。如果在城里,又是重工業工廠的工人,都可以退休了。嗚,嗚…”
老頭呆住了,是啊,自己八十二歲是個老頭,他陳長青今年五十四歲何嘗不是個老頭。
只要是老頭就可以碰瓷。
真讓他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以他天天睡覺躺尸的身體素質,只怕哪里都能查出毛病,沒個幾萬塊人家出不了院,最可怕的是人家以后只要有個傷風感冒就敢登門找你麻煩。
不但自己,全家人都又說不盡的麻煩。
明明是我被打了,結果反被他訛。
老頭氣得一口血差點吐了出來。
宋輕云進陳長青撒潑耍賴,心中倒是樂了。陳尚鼎挖水塘給村里留下這么一個大攤子,說起來這其中村兩委也是有一定責任的。你占了人家的土地這么長時間,就得給個說法。
今天這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被陳長青這么一鬧,倒給了他轉圜的余地。
所以,宋輕云也不著急,就站在一邊饒有興味看熱鬧。
陳建國還在一邊攝象,看到他手中的電話,白發老者神色一動,立即叫道:“攝象了的,調出來一看就知道了,陳長青你少裝怪,宋書記、陳文書,你可要還我清白啊!”
陳建國剛要說話,宋輕云朝他遞過去一個眼色:“建國,剛才的事你拍下來了嗎?”
陳建國會意,故意驚訝地叫道:“咦,內存滿了,沒拍到。”
宋輕云怒道:“陳建國你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場合,你竟然沒拍下來?”
陳建國哭喪著臉:“宋書記,我用的是千元機,內存只有32個G,哪比得上書記你一萬多塊的電話250個G?我婆娘沒事的時候就拿著電話亂拍,特么的鴨兒鳧水都要攝上幾分鐘發朋友圈。你說鴨子又什么好拍的,我等下回去錘她一頓。宋書記,是我的錯,我向你做檢討。”
“什么250個G,我看你才是二百五,你還真是個沒用的。上次抓扔羅婆娘石頭的時候,我把家中兩部舊手機拿過來了,等下你去挑一部用。”宋輕云拿出自己的電話,對著地上的陳長青就開始攝象:“還是讓我來拍吧!”
“你現在拍又有什么用?”白發老頭氣得渾身都在顫抖,現在拍,那不是做實了自己把陳長青打倒在地嗎?這才是真正的鐵證如山了:“狗官,狗官!”
宋輕云拉偏架,地上的陳長青如何聽不出來。
他又是一縱身,竟抱住白發老頭的腿,將鼻涕眼淚朝人褲腿上不停抹:“我好痛,我心口痛,我受內傷了,我活不成了。十多個人打我,嗚嗚…我遇到村霸了,黑惡勢力啊!”
“你心痛,我心口也才痛。”白發老頭終于支撐不住,軟弱地坐了下去。
可就這樣,陳長青還是抱著他的腿不放,兩人扭結在一起宛若連體嬰。
見老頭被陳長青捉弄得如此狼狽,村兩委干部態度又有偏向,那三戶人家都曉得厲害,再不敢說話。
他們都是一臉的憤怒,又無可奈何。
見成功地控制住局面,宋輕云這才收起手機,咳嗽一聲:“好了,大家鬧鬧得了,現在冷靜下來了吧?”
這個時候,那群來挖水人中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宋輕云,你什么意思,你把話說清楚了,想訛我家公公沒那么容易,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沒說理的地方?我要去找鎮長,鎮長不管我就去找縣長。”
紅石村是媳婦當家,看這婆娘相貌很兇,宋輕云心中知道她是這次挖堤壩的幕后策劃。就笑道:“你找街道主任,甚至找市長告我狀,我本人無所謂。說難聽點我就是被上頭發配到紅石村的,連春節都回不了家。上級真要處理我又能怎么樣,大不了把我調回單位。到那個時候,我還脫離苦海了。朝九晚五大星期他不好嗎,當誰愿意呆著山溝里?”
婦女一呆,氣道:“朝九晚五,你還早上吃酒晚上跳舞了?”
宋輕云:“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今天既然來了,自然會讓你們滿意。如果愿意聽,就別吵,不然我調頭就走,再不管了。”
婦女:“解決,怎么解決?你們占了的地,要么把水放了地還給我們,要么賠錢。”
“賠錢,怎么個賠法?”
婦女來了精神:“就按照土地流轉來辦,每畝地每年一千斤谷子。折合成錢,每年每畝賠一千四百塊錢,不許拖欠。”
這才是他們三番五次找村兩委鬧的真實目的,就是要錢,至于復耕,卻沒有什么興趣。
宋輕云撲哧一笑:“畝產千斤,你們的土地草都不長,畝產十斤就是科學奇跡。再說了,村兩委窮成那樣,有錢給你們?”
婦女:“放屁,村兩委沒錢,沒錢能安那么多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