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時間過去,蛋販子又來了一次。
陳新家的雞也爭氣,每天一顆,就沒有消極怠工的。
每次下了蛋,母雞們都引伉高歌,從早到晚,村里回蕩著喧囂的雞鳴。
裝好蛋的紙箱壘得整齊,滿滿地裝了一屋。
陳新一家和四個貧困戶面上洋溢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這次的雞蛋賣后,扣除成本,陳新家拿了六千多塊。其他四人一人五百,不但解決了吃飯問題,手頭也又花不完的零用錢,小山村嘛,實在沒什么消費。
陳新所在的小廠已經倒閉,他也沒有去上班,索性在家里喂雞。
唯一不開心的是養雞場里碩果僅存的那只公雞。
這頭扁毛畜生最近兩天都耷拉著腦袋,心事重重,好象在思考著雞生:五千多異性,都長得漂亮,我的愛情該選擇誰?
“最善良最可愛的,到底是哪一個?”
“哦,我親愛的山楂樹,請你為我想一想。”
村里的廣播播放著老歌。
這里是西南大山區,山楂樹沒有,但黃二娃家那棵老柿子樹上的果實卻紅了。
一場霜降后,紅得像火,預示著隆冬的降臨。
樹是集體財產,老黃把果子都摘了下來,有一百來斤。畢竟是老樹,產量上不去。
在鋸末面里捂了幾日,捂熟了,老黃就送了一盆給宋輕云。
說句實在話,老黃家這顆樹的品種實在不怎么樣,一口咬下去,確實是汁水四濺,卻有點澀,嘴皮發麻。
但吃后一回味,口腔里全是甘甜。
天氣已經橫冷了,空氣干燥,早上起來遍地白霜,冷得人渾身發顫。但到中午,太陽一出來,卻曬得人面皮發痛,就好象對著一口火爐。
本地把曬太陽稱為“烤太陽”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這里就是典型的干熱河谷地帶,很獨特的體驗。
吃著柿子烤著太陽,宋輕云覺得愜意。
生活就是這樣,它從來不會讓你一帆風順稱心如意。
要想體會到甜蜜的滋味,先得把你放雪水里過一遍,在鹽水里煮一場,在雞屎堆里滾一滾。
生活特么的就是這么一個狗東西。
可你偏偏過得有滋有味。
清早起來,面對太陽,左手是北,右邊是南,前面是東,后面是西。
深呼吸,感受眼前的美好。
宋輕云正在吃早飯。
方便面吃膩了,方便粉絲的味道一聞就想吐。
最近他改成了方便盒飯,回鍋肉、梅菜扣肉、魚香肉絲一買就是箱,換著花樣造。
“爸爸爸,想吃,想吃。”陳大狗流著口水看著宋輕云手中飯盒。
“大狗啊,你媽呢?”
“她修房子去了,留山在修房子。”
“哦,原來沒人給你做飯啊。”宋輕云勺子把方便飯分了一半給陳大狗:“大狗啊,你媽事兒實在太多,都沒人做飯,你見天蹭我飯。我一個月才多少工資,可養不活你這個大肚漢。”
萬新客家的房子不是被泥石流給沖了嗎?
好在陳大狗當時不在屋里,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
事發后,陳尚鼎積極賠償,又派出機械和工人把現場清理干凈。
但屋里的裝修和家具電器都不能用了,得重新裝修。
裝修這種事情即便在不太講究的農村,怎么也得一個多月。所以,宋輕云就暫時把這母子倆安置在村兩委。
他和萬新客陳大狗關系密,三人相互得很愉快。
但讓其不滿的是陳大狗實在太能吃,來了不兩天就把宋輕云的零食一掃而光。而萬新客也很八卦,沒事就拉著小宋聊天,只幾日就把宋輕云家里的情況摸個底兒掉。
陳大狗口中的留山叫龔留山,紅石村一組村民組長,也是未來村民主任候選人之一。他今年四十六歲,原本在南方省份一家電子電子廠上班,還當過一個什么組長。去南方上班的時候,還帶過了十多個村民一道過去。
現在年紀大了,身體實在扛不住,加上要照顧家里的父母,只能回想務農,是村里的電工,后來又被選為一組村民組長。
這幾天他攬了生意,正在替萬新客裝修。
陳尚鼎回鄉競選村長其實就是掛著羊頭賣狗肉,心存不良,他想把山里的黑曜石弄出去賺錢。做了村長,弄起農場,做這筆灰色生意也方便。
事情被揭穿,又弄出安全事故之后,他現正在接受相關部門的調查和處罰,自然退出了競爭。不但如此,他今后也沒臉回來。不然,鄉親們一人一口唾沫得淹死他。
這樣一來,候選人只剩了劉永華一根獨苗。
劉永華人品和能力沒話說,如果沒有意外肯定當選,宋輕云也樂見其成。
但是,只一個人來選是不是不太嚴肅,這種事情大家得積極參與才對。
于是,他就找龔留山聊了聊。
龔留山也沒什么多話,說,好的,我來參加,一定服從組織。
話雖然這么說,但他好象也沒有什么強烈的要當村長的意愿。問他將來怎么服務村民,怎么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回答說,先把大家的用電安全給搞好,嚴厲打擊偷電行為。
宋輕云一笑,用水用電安全問題自己正在搞,也不用你多說啊!
偏遠山區的村干部就這水平,你不能要求太多。
除了龔留山報名,就沒其他人了,據說,選舉現場會有人自薦,對這事宋輕云是相當歡迎的。
選舉人登記已經結束,選村主任這事也到了最后階段。
晚上,萬新客忙完回村兩委,天已經黑盡:“宋書記你吃了沒有,給大狗做飯沒有?”
“做了,沒什么菜,冰箱里有啥吃啥。”宋輕云沒好氣:“你還想到娃,我現在成了大狗的免費保姆了,我上班他跟著上班,我走訪他跟著走訪。”
“誰叫你是大狗的干爹。”
宋輕云無力:“干兒比干爹還大十多歲,世界上有這樣道理嗎?”
“對了,宋書記你要去龔留山家耍嗎,今天他家熱鬧,去開開眼界。”
宋輕云:“龔留山家有什么事嗎?”
萬新客說龔留山家正在打老鼠。
“打老鼠,那有什么好看的?”
萬新客解釋說,以前村里窮,吃不上飯。人都餓得遭不住,老鼠自然也活不下去。最近二十來年,日子好過了,家里的糧食多得吃不完。可交通實在不便,又運不出去,只能堆在倉里。
于是,老鼠數量就爆發式增漲。
這些畜生滿屋滿路亂跑,偷吃糧食,咬壞電線和家具,晚上與人大被同眠,在家里到處挖洞。一到夜里,滿耳都是喀嚓喀嚓的聲音,恐怖得要命。
村民用水淹,用藥鬧,成果寥寥。
前年雖然修了路,山里的出產終于可以運出去賣了,但老鼠的基數實在太大,還是給大家生活造成許多煩惱。
事情雖然不大,但宋輕云也想解決掉這些討厭的東西。
聽說龔留山在打老鼠,他心中好奇是怎么打的,就興沖沖陪著萬新客和陳大狗跑過去了。
萬新客和龔留山的婆娘談得來。
到了地頭,宋輕云和龔留山剛聊了幾句,就聽得外面啪嗒一聲。
龔留山就笑走出去:“逮著一個了,宋書記,走,帶你開開眼界。”
等到宋輕云走到院子里,大吃一驚。
來的時候沒注意,現在定睛看去,才發現龔留山家院子里犄角旮旯處都扯著鐵絲,鐵絲一頭連著電源——這是電網。
晚上正是老鼠活動的時候,它們有個習慣,喜歡順著墻角走。一碰到電網就瞬間被彈得飛出去,半空中就已經停止了心跳。
龔留山本就是電工,布電網是他專業。
宋輕云色變:“留山,這…好象是違法的吧,電著了人可就脫不了爪爪。你可是村干部,這么做不妥當。”
龔留山:“我又不想當村長,怕什么?”
“不當村長你還去選?”
“那不是組織和宋書記你要求的嗎?”
“你…你叫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反正這樣有安全隱患。”
龔留山:“宋書記,耗子實在太煩了,今天就這樣,反正我院門都關上的,不會出事,就這次,以后不拉了好不好?”
和村里人也不好上綱上線,宋輕云只得點頭,道:“好,就這一次。這樣,咱們都在這院子里守著,如果有事馬上處理。留山,電網就算了,還是得琢磨一下將來怎么滅鼠,這事得盡快解決。”
說話間,又有一只老鼠撞在電網上。
危險的氣息刺激了老鼠,那些畜生智商也低,好好呆在鼠穴里不好嗎,偏偏嚇得鉆出來一陣亂跑。
可在天羅地網中它們又朝何處去?
滿院子都是老鼠的尖叫,看得人心大快。
三個小時后,滅鼠結束,斷電。
龔留山老婆提著火鉗把死老鼠夾桶里,不片刻就揀了滿滿一桶,然后通通倒進茅坑中。
據他說,小時候家里窮,大半年沒吃肉,實在讒得受不了,就和小伙伴設了陷阱抓了一只大老鼠。
用火烤熟分而食之,那個美味啊!既有雞肉的香甜,又有豬肉的油脂四溢,實乃人間至好。
宋輕云頭皮一緊,不覺和龔留山再多保持了半米距離。
他有點輕微的潔癖。
我們的小宋書記看得過足了癮,走的時候順手把電網給帶走了:“安全隱患,還違法了,沒收。留山,你以后如果再用電網電耗子,我會建議村兩委免掉你的組長職務。這次我罰你款,罰一百,以儆效尤。”
龔留山苦著臉:“曉得啦,宋書記你不地道啊,剛才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就翻臉。”
“你別不高興,還是想出一個滅鼠的好辦法。想出來,我會建議村兩委獎勵你兩百塊。”
看了一出好戲,這個夜晚過得充實。
宋輕云和萬新客母子打著電筒興沖沖回村兩委。
霜又下來了,地上白了一片。
“冷,爸爸爸,我要烤火。”
萬新客罵道:“大狗,你又打干爹小太陽的主意?”
宋輕云:“拿去用吧,我年輕火力壯,經得住冷。”
說話間就到了村兩委,就看到宋輕云的房間里紅通通一片,是紅外線取暖器的光芒。
宋輕云抓了抓腦袋,他記得自己出門的時候沒有開小太陽呀!
咦,門竟然開了一條縫,有人在里面。
紅石村有點與世隔絕的味道,民風淳樸,夜不閉戶,宋輕云也養成了不鎖門的習慣。
三人走上前,從門縫朝里看去。
就見著里面坐著一個俊俏婆娘,正嗚嗚低聲哭泣。
不是羅南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