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里地,騎自行車過去可要老命了,況且也沒時間折騰。
陳中貴沒有辦法,先騎了兩個小時的山路,到國道后再攔了輛公共汽車,乘了兩小時,繼續換乘一小時公交,總算到了菜市場。
時間已經是下午,菜市場都快散了。
沒有摩托車和汽車,什么都搞不成。
陳中貴畢竟四十多歲的人,長期的貧苦使得他營養不良,力氣先不說,耐力就比不上黃明這樣的精神小伙。
到了地頭,竟覺得有點精神恍惚。
他突然想起宋輕云說過的話,紅石村之所以那么多貧困戶,不是大家不肯干,實在是自然條件惡劣,交通不便。就拿土豆來說吧,這么折騰送進城來也就賣一百來塊。
怪誰呢,怪自己投錯了抬胎,生在紅石村。
如果生對了地方,別說在城里,但凡一普通鄉鎮,也不是現在這樣的人生啊!
陳中貴去的地方是北門菜市場,很大。
一般來說,這里早上會有一早市。天不亮,各鄉鎮菜農會把蔬菜送這里來批發,上午九點之前就得走。
沒辦法,這里畢竟是管理嚴格的市場,菜販子只能在攤位和門市里賣菜,不許亂擺,否則會被市場管理人員趕的。
陳中貴來得遲了,別的坐地販子欺他沒有轍,把價格壓得極低。
往日這一筐土豆怎么也得賣一百塊錢,現在被人一壓,壓到六十。
陳中貴就急了,說,欺負人也不是這樣欺負的,我那么遠送過來,有事在路上耽擱了,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那些販子都笑了,說你自己來得遲怪得了誰,是我造成的嗎?去去去,我還不收你的土豆了,你哪里來的還馱回哪里去。
陳中貴在市場里逛了半天,吃了一肚子氣,也沒有個主張。就坐在一邊喘氣,看樣子這事今天是搞不成了。可要把這一大筐土豆弄回村去,一想到那么遠的路,他頭都大了。
再說,他也不甘心就這么走。想了想,突然想起宋輕云,他今天不是在城里上班嗎,干脆找他幫忙。
“喂,宋書記嗎,我是陳中貴…”他把自己遇到的情況跟宋輕云說了一遍,道:“宋書記,要不,我今天在你家擠一擠,明天一大早去菜市場,我睡沙發就可以了。”
電話那頭,宋輕云咳一聲:“陳中貴你弄那么麻煩做什么,你的土豆我找朋友給你分了,咱們紅石村的土豆那是出了名的好吃,香。對了,你是不是有五分半的地種土豆,干脆我都幫你解決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村里像你這樣沒有交通工具的貧困戶的洋芋還有幾戶,我想想轍。”
陳中貴自然是千恩萬謝,說:“其實不用,村里貧困戶家里的土地都不多,土豆種出來大多自吃,不賣的。再說了,他們如果有勞力拿進城來賣,也不至于受窮。”
宋輕云倒是奇怪了:“那好,這事我就不管了。陳中貴,你好手好腳的,以前怎么混成貧困戶了呢?”
這個問題有點尷尬,陳中貴:“我那個時候膽子小怕走出大山,又懶。現在不是被書記你給教育過來了嗎?其實,這城里也沒有什么好嚇人的,力氣這種東西,用了睡一覺有有了。”
宋輕云哈哈大笑:“好,我等你吃飯。最近我也挺窮的,但一頓豆花飯還是請得請的。”
通話結束,今天晚上的住處又有了著落,陳中貴心中塌實了,正要走,旁邊一家蔬菜門市的母女倆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媽,我的手機卡了。”
“卡了,你啥意思,天天在我跟前說手機卡。我的電話用了六年,怎么不卡,我看你人才卡了。”說話的這人應該是當媽的,嗓子好亮,有恰好在陳中貴耳朵邊,簡直就是平地一聲雷,震得他脖子一縮。
陳中貴轉頭看去,頓時一震,眼前那個當女兒的實在太引人注目了。
怎么說呢,女兒那個穿大約十九二十歲模樣。十個根手指指甲涂成黑色,嘴唇則色做大紅,仿佛剛吃了血旺。但她的頭發卻染成紅色,眼皮是藍的。
大紅大綠,分外鮮明。
陳中貴也說不上有什么不好,就是覺得如此打扮好象不太對。如果在村里,怕是要被大伙兒笑。
他盯著小姑娘看,做女兒的那個好象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目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墊起的右腳腳尖抖個不停:“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啊,農二哥。”
陳中貴有點怕:“你們吼這么大聲,我就是隨便看一眼。”
這個時候,那當媽的說:“這位兄弟,不好意思,我女兒沒家教。”
陳中貴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這女人看起來比自己年紀要大上三四歲,估計有個四十五六。皮膚白得仿佛在發光,雖然已經中年發福,但身材比例恰到好處,怎么看都順眼。
實際上他也不懂得什么叫身材比例,只覺得這真的是好看,就如同廟里的觀音菩薩一樣。
這個臟亂差的菜市場有她的存在,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一時間,陳中貴呆呆地看著那婦人,忘記了說話。
女兒那個不樂意了,叫道:“什么叫沒家教,農民就是農民,身上那么臟那么臭,討厭死了。”
做母親的喝道:“幺姑,你這是侮辱人。人家農民怎么了,靠著一雙手掙錢生活,不偷不搶,光明正大,并不比誰低一等。你說人家臟臭,咱們家的這店有不也臭得很,說不定賺得錢還沒人多,你又憑什么瞧不起人?”
聽她這么說,陳中貴很感動,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喊:真是個好心腸的人,她就是女菩薩,她替我說話呢!
幺姑平日里就叛逆,大怒,直呼母親名字:“裴娜,我也瞧不起你。你自己沒本事賺錢,連個農民都比不上。我恨啊我恨怎么成了你的女兒,今天反正無論怎么說你都得給我買手機,給錢給錢。”
裴娜被女兒的話氣得身子發顫:“給錢給前,你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來就問我要錢。剛開始的時候要三十五十,后來一百兩百,現在膽子大了,問我要五千。我這店的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月除了租金水電,就剩三千多塊,就相當于給人打工。我自己要吃飯,還得照顧你奶奶和你,能存幾個?”
“你自己賺不到錢,怪我咯?反正我要買手機,我現在的電話一掏出來別人都笑話我,說是廠妹。你不給是吧,你不給,你不給就別怪我了。”
幺姑沖上去,抱著門市里的錢箱子就跑。
裴娜大驚,上去去搶。卻不料幺姑力氣大,又下得了手,竟一把將她推得摔倒在地。
可憐菜市場地上又是水又是泥,裴娜一交跌倒,手上身上都是泥。
她眼圈一紅,里面全是淚水。
不想叫人看笑話,忍住了,回到店里用水洗手,又用濕毛巾擦衣服。
看到她如此狼狽,也不知道什么怎么的,陳中貴心中突然疼得厲害/
他依舊在那里呆呆地站著。
裴娜平日脾氣不好,此刻心情正惡劣,見他不住看自己,頓時火了:“你看什么看?”
陳中貴臉一紅,訥訥道:“現在不都是用微信嗎,你弄個那二什么碼,直接用電話就能付錢,就不怕被棒客搶了。”
裴娜呸一聲:“什么棒客,說話可得負責任,那是我女兒,我樂意被她搶關你什么事?”
陳中貴說,是是是,咱們做父母的,這家業將來還不都是孩子們的。
他現在光棍一條,別說子女,老婆都不知道在那個爪洼國呢!
這話說道裴娜心里,她嘆息一聲,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道:“我用的是棒棒機,怎么微信支付寶,又沒錢買新的。對了,你是進城賣菜的,土豆不錯,多少錢一斤,我買點。”
陳中貴看她的意思想買自家的洋芋,正要報價。心中忽地一動,道:“我進城走親戚,給他捎點。不想親戚一家出去旅游,找不著人,就來這里逛逛。你要就隨便給點錢,我也懶得背回家去。”
裴娜:“隨便給點錢你總得給個價呀。”
陳中貴:“要不,你給個五毛好了。”
現在的新上市洋芋一塊五一斤,批發價九毛。裴娜一聽,大喜,看這一百斤土豆自己怎么也得賺個一百來塊,今天的店租不就賺出來了?
她以為自己今天碰到一個不懂行情的老農民,就說:“要了,我都要,馬上給你點錢…咳,我的錢都被那殺千刀的搶走了。”
陳中貴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先留著,我下次進城來拿錢就是。
裴娜:“你真相信我…也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是坐商,靠這個攤吃飯。”
陳中貴心中嘀咕:我自然是不相信你的,我愿意被你騙。
土豆都賣出去了,自然也不用去宋輕云那里,現在回家還趕得及最后一班車。
他便和宋輕云打了電話,推著自行車回紅石村了。
晚上的月光好大,陳中貴提著鐮刀下了地,又砍了一背篼卷心菜,準備明天送進城去。
月亮好圓,就像是裴娜那張圓圓的臉。
她怎么會長得那么好看?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啊,可憐可憐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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