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書記開的是單位里的車,一輛黑色買菜車,門上還貼著一張藍色不干膠標簽“公務用車。”
老鐘沒喊司機,自己開。
汽車被太陽曬了兩小時,里面很悶熱,開了空調也沒啥用。
宋輕云坐副駕駛位,盡顧著鼓搗空調,一路無話,十來分鐘就到了地頭。
有幾天沒到這里,宋輕云抬頭看去,發現這里變化很大。
只見,往日開放式小區的大門口已經安上了電動門,還立了一個活動板房式的門崗。
里面放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臺飲水機。
居民進出都要刷卡。
小區很安靜,往日喧鬧的菜市場也看不到了。
大門做了個鐵門框,用油漆涂得花花綠綠,上面有個大招牌《幸福家園》。
從現在開始,牛角壩六號大院就是幸福家園了。
守門的是一條威武雄壯的漢子,身高體壯,臉膛黑紅,看起來跟秦瓊尉遲恭一樣。
看到車來,一身黑色制服頭帶大沿帽的他邁著鏗鏘步伐跑過來,一個立正“敬禮。”
鐘書記樂了:“不錯,不錯,挺正規的。我還以為是回部隊了,同志,你是當過兵的嗎?”
門崗看起來是少民兄弟,普通話不太流暢,生硬地回答:“報告,當過兩年,剛轉業。”
宋輕云笑道:“鐘書記,現在高檔小區都很正規,門崗要敬禮,和業主說話也要符合禮儀規范。”
鐘書記:“宋輕云你住的好象就是高檔小區,挺有錢的嘛。”
宋輕云忙道:“窮,我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就等十號那天發餉呢!要不書記你借我兩百塊錢,好歹把這幾天熬過去?”
鐘書記不搭理嬉皮笑臉的宋輕云,對門崗說:“這位同志,我是前進街道黨組書記鐘復明,今天過來看看你們小區,麻煩開一下門。對了,你們居民自治小組在什么地方,找誰?”
那門崗卻搖頭,生硬地說:“進去地不行。”
宋輕云跳下車:“書記是來檢查工作的。”
門崗還是拒絕:“進去地不行。”
宋輕云笑了:“你怎么這么軸,合則你就會說這一句話,等等,聽起來怎么那么耳熟。”
鐘書記:“宋輕云,打電話吧,找網格員。”
門崗:“找誰地都沒用,進去地不行。”
宋輕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正要摸電話,就看到網格員小史帶著一行人從里面過來,對門崗喊:“水落,水落,開一下門,有正經事。”
門崗的名字叫水落小花,很有個性的名字,很文藝。
自動門可算打開了,停好車,一個衣冠楚楚的老頭走上前來和鐘書記熱情握手,自我介紹說他是幸福家園黨支部書記巖山河,歡迎領導過來指導工作。
鐘書記哈哈一笑,錘了那個叫巖山河的老頭肩膀一拳:“什么指導不指導,老前輩你這么說就是埋汰我呢!老挨,高云林老高呢,怎么沒看到人?”
巖山河:“老高最近身體不好,在家休養,據說都下不了床了,多謝領導關心。”
鐘書記:“那可得好好休養,人到一定年紀,得小心保養。宋輕云,等下你代表前進街道看望一下老高。老挨,走,咱們四處轉轉。”
“好的,書記。”宋輕云心中覺得奇怪,幸福小區黨支部書記不應該是高云林嗎,怎么成了巖山河了…等等,這巖山河好象不是這個小區的居民,怪了,等下我得問問高云林。如果有違規的地方,得向鐘書記匯報。
一行人邊聊邊看,很快宋輕云弄清楚這個巖山河的來歷。
他也是軍人出身,是南方省人氏。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在本地當海軍。
話說,這里已經是西南山區,除了山就是山,怎么可能有海軍。
原來,本地是交通要道,海軍在這里有個油庫。巖山河在這里當了許多年兵,大海什么樣卻是一無所知。
他在這里當兵的時候和本地一個姑娘談起了戀愛,落了戶。當年不是說“血染的風采”嗎,老巖雖然沒上前線,可也是為國家做出過貢獻的,加上人也帥,很討姑娘喜歡。
巖山河立了功,提了干,轉業在本地某單位工作,退休。
本地方言“巖”字讀著“挨。”
所以老巖就變成了老挨,挨了家中漂亮妻子一輩子臭罵,并樂在其中。
巖山河和鐘書記都是軍人出身,因此,老鐘要喊他一聲前輩。
因為都是轉業干部,自動變成預備役,兩人以前沒少在一起參加活動,參加預備役訓練什么的,老哥們兒。
兩人在前邊邁開大步,可憐跟在后面的人追得辛苦。
不得不說,幸福家園這回的整治搞得不錯。
老挨匯報說他被選為支部書記后本打算成立業主委員會,召開業主大會,商議成立居民自治小組對小區進行管理一事。但是,本小區人員復雜,很多人早出晚歸,根本找不著人。而且,整改任務又緊,成為委員會召開大會的事情不具備現實條件。
那么,怎么辦呢?
他便將黨支部的所有黨員組織起來做好意見征集表,敲開每一個住戶的家門,請他們在表上寫下意見和建議,并大力開展“我的家園我來守護”宣傳活動,對一些不理解的住戶,黨員同志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宣傳,做好解釋工作,分析利弊。
經過一周的入戶調查和走訪宣傳,三百二十一戶居民絕大多數都同意成立居民自治小組。
聽到這里,宋輕云吃了一驚,插嘴:“老巖,三百二十一戶居民你們一周就走訪完了,厲害啊!”
在他看來,這么多人家在沒辦法召開業主大會的情況下,逐一入戶怎么也得一個月。
因為你上門人家未必就在,就算在也未必能聽你宣傳。就算聽了,也未必和你一條心。
老挨還真是了不起。
鐘書記喝道:“咱們都是軍人出身,軍人講究的是雷厲風行,說干就干,別以為人人都是你。宋輕云,你去紅石村都一個多月了,我問你,黨支部會議召開了嗎,村民大會召開了嗎?你跟著,好好向老挨學習。”
被他一通臭罵,宋輕云有點尷尬,摸了摸鼻子閉上嘴巴。
小區的變化除了設了門禁立了招牌,修了圍墻之外,里面的環境也大變樣。
首先最大的變化是地面干凈了。
以往這里從早到晚都是菜市場,果皮、菜葉亂扔,天氣熱,都腐爛了,臭得厲害。
最可怕的是前一段時間還有兩個殺魚的販子把攤擺了進來,殺得那叫一個鮮血滿地污水橫流。蒼蠅聞到味道聚集而來,嗡嗡嗡黑壓壓如同偷襲珍珠港的轟炸機。
如今,地面都打掃干凈,用水沖過。以前那臟得跟糞坑似的垃圾池也敲掉了,換成新的垃圾筒。
老巖介紹說小區的衛生是他和黨小組成員打掃出來的,下一步則交給門崗,每日清掃。小區聘請了六個門崗,二十四小時值班。
鐘書記問費用問題怎么處理。
老巖說其他小區的物業的收費標準是按照房屋使用面積來算的,幸福家園住戶多,也沒辦法統計,就按照戶收取。每戶每月五十塊,三百多戶一個月一萬多塊,足夠各項開銷。帳目每月都會公開,到年底沒用完的扣除一部分維修基金后退還業主。
另外,小區還畫了停車位,每家限停一輛車,每月收取二十元停車費。
鐘書記是干慣了基層工作的,問,收費的時候群眾理解不理解,又沒有遇到阻力。
老巖道以前所有都是免費,讓交錢肯定有人不愿意,畢竟各家經濟條件和想法都不一樣,這需要黨員同志耐心做思想工作。
群眾看到小區的環境確實變好了,也都理解了,都說這錢花得值。
正說著話,那頭,吳申就開車過來,停到一行人旁邊的車位上。
這個時候,鐘書記正在問巖山河:“老挨,我聽人說你們這里以前治安情況不太好,現在怎么樣了?”
吳申插嘴:“昨天晚上才抓了個小偷,送派出所去了。嘿,那不開眼的東西,可算撞到我手上了。上次偷老王的盆景不說,還把人家茶缸都順走了,老王哭得那叫一個慘。”
他說的這事宋輕云知道,老王是高云林隔壁。
老王喜歡種花,高云林也喜歡養,兩人都在屋門口擺了盆景。平時沒事,都抱了茶杯坐在門口一邊看花一邊嘮嗑。
上次他的花被人偷了,偷就偷了唄還把人茶缸子跟順手牽了羊。
老王這個茶缸子倒是普通,白瓷的,不值錢,但在他手里卻有十年了。
像他這種老茶客喜歡養杯子。
那么,什么叫養杯子呢?
就是茶杯在用的時間長了之后會積一層茶垢,看起來挺惡心的。一般人都會用牙刷刷掉,老王卻不。
如此日積月累,十年下來,茶垢厚若銅板,就算不放茶葉,開水一沖也帶著味兒,算是他的惡趣味之一。
茶杯被偷,十年苦功毀于一旦,老王哭得都去打吊瓶了。
聽吳申說抓到小偷,宋輕云吃了一驚,忙打斷他:“別亂說話。”
吳申翻了個白眼:“我又沒有打人,文明得很,你緊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