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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開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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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開幕(三)

  文官們立刻扭頭,帶著審視和敵意的目光,看向曹國公。

  在這場“為三十八條冤魂”伸冤的爭斗中,激進派文官群體結構復雜,有人為心中正義,有人為不辜負圣賢書。有人則是為了名利,也有人是隨大勢。

  激進派以魏淵和王貞文為首。

  反對派的成員結構同樣復雜,首先是皇室宗親,這里面肯定有良善之輩,但有時候身份決定了立場。

  淮王一旦被定罪,對整個皇室名聲是難以想象的巨大打擊。用市井之言形容,以后都抬不起頭做人了。

  普通人還要臉面呢,何況是皇族?

  鎮北王可以死,但不能被定罪。

  其次是勛貴集團,勛貴是天然親近皇室的,只要理解了爵位的性質,就能明白勛貴和皇室是一個陣營。

  兩個字概括:貴族!

  文官就像韭菜,一波又一波的換著,總有新生的力量涌入朝堂。風光時獨掌朝綱,落魄時,子嗣與平民無異。

  唯有世襲罔替的勛貴,是天生的貴族,與平民處在不同的階層。而世襲罔替,綿延子嗣的權力,是皇室賜予。

  因此,即使勛貴里有人不認同淮王,不認同元景帝,他們多半也會保持沉默。

  最后,是一群想上位的文官,或處境不太妙的文官,暗中與元景帝達成利益交換,為他說話,成為他的武器。

  皇室宗親、勛貴集團、部分文官,三者組成反對派。

  此時曹國公出列,代表著勛貴集團,代表他們的意志。

  “陛下,這些年來,朝廷內憂外患,夏季大旱不斷,雨季洪水連連,民生艱難,各地賦稅年年拖欠,盡管陛下不停的減免賦稅,與民休息,但百姓依舊怨聲載道。”

  曹國公痛心疾首,沉聲道:“值此時期,若是再傳出鎮北王屠城慘案,天下百姓將如何看待朝廷?鄉紳胥吏,又該如何看待朝廷?

  “會不會認為朝廷已經朽爛,于是更加變本加厲的搜刮民脂民膏,更加肆無忌憚?”

  “混賬!”

  元景帝勃然大怒,指著曹國公的鼻子怒罵:“你在諷刺朕是昏君嗎,你在諷刺滿堂諸公盡是昏聵之人?”

  “臣不敢!”曹國公大聲道:

  “可眼下,諸公們做的,不就是這等昏聵之事嗎。口中嚷嚷著為百姓伸冤,要給淮王定罪,可曾有人考慮過大局?考慮過朝廷的形象?諸公在朝為官,難道不知道,朝廷的顏面,便是爾等的顏面?”

  兩人一唱一和,演著雙簧。

  朝堂諸公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鄭布政使心里一凜,又驚又怒,他得承受曹國公這番話不是強詞奪理,非但不是,反而很有道理。

  皇室的顏面,并不足以讓諸公改變立場。

  但如果是朝廷的顏面呢?

  在百官心里,朝廷的威嚴高于一切,因為朝廷的威嚴便是他們的威嚴,兩者是一體的,是密不可分的。

  就算是鄭興懷自己,剛才也不由的想到,朝廷該如何挽回顏面,挽回百姓心中的形象。

  元景帝痛心疾首,長嘆一聲:“可,可淮王他........確實是錯了。”

  曹國公高聲道:“陛下,淮王.........已經死了啊!”

  議論聲一下子大了起來,有的依舊是小聲談論,但有人卻開始激烈爭辯。

  老太監握住鞭子,剛要下意識的抽打地磚,呵斥群臣。

  但被元景帝冷冰冰的斜了一眼,老太監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保持沉默,任由爭論發酵,延續。

  是啊,淮王已經死了,最大的“勛貴”完了,再沒有能騎在他們頭頂的武將了.........既然這樣,還值得為了一個死人,糟踐朝廷的威嚴嗎?

  不少文官心里閃過這樣的念頭。

  元景帝怒道:“死了,便能將事情抹去嗎?”

  曹國公作揖道:“可以!”

  魏淵瞇了瞇眼,冰冷如刀的眼神掃過曹國公。

  王貞文深吸一口氣,無聲的冷笑。

  兩人似乎知道曹國公接下來想說什么。

  元景帝詫異道:“何出此言?”

  曹國公一本正經,臉色嚴肅:“陛下難道忘了嗎,楚州城究竟毀于何人之手?是蠻族啊。是蠻族讓楚州城化作廢墟。

  “這件事,是不是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妖蠻兩族聯軍攻陷城池,鎮北王拼死抵抗,為大奉守國門。最后,城破人亡,壯烈犧牲。”

  說到這里,曹國公聲音陡然高亢:“但是,鎮北王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他以一己之力,獨斗妖蠻兩族領袖,并斬殺吉利知古,重創燭九。

  “讓兩個雄踞北方的強者一死一傷,此戰之后,北境將迎來十幾年,乃至數十年的和平。鎮北王,死得其所,是大奉的英雄。”

  講到最后一句時,曹國公那叫一個感慨激昂,熱血沸騰,聲音在大殿內回蕩。

  曹國公給了諸公兩個選擇,一,固守己見,把已經殞落的淮王定罪。但皇室顏面大損,百姓對朝廷出現信任危機。

  二,來一招偷天換日,將此事更改成妖蠻兩族毀了楚州城,鎮北王守城而亡,壯烈犧牲。

  諸公們要做的,只是為一個死去的親王正名。這樣不但能挽回朝廷顏面,還能更進一步,樹立朝廷的威信和強大。

  這時,一個慘笑聲響起,響在大殿之上。

  鄭興懷環顧沉吟不語的諸公,掃過元景帝和曹國公的臉,這個讀書人既悲慟又憤怒。

  “陛下,曹國公,你們是不是忘了,目睹這一切的不是只有本官。還有使團眾人,還有楚州兩萬將士。以及京城萬千知曉此事的百姓,以及國子監的年輕學子。”鄭興懷忽地冷笑一聲:

  “你們堵得住這些悠悠眾口嗎?”

  元景帝居高臨下的俯瞰他,眼眸深處是深深的嘲弄,淡淡道:“退朝,明日再議!”

  懷慶府。

  后花園的涼亭里,石桌邊,懷慶正與許七安對弈。

  “前日,聽聞臨安去找父皇質問真相,被擋在御書房外,她性格執拗,賴著不走,罰了兩個月的例錢。我原以為她還要再去,結果第二天,太子便遇刺了。”

  懷慶白皙修長的玉指捻著白色棋子,表情清冷的閑談著。

  “太子應該沒死吧。”許七安盯著棋盤,半天沒有落子,隨口問了一句。

  “受了點輕傷罷了。”懷慶淡淡道。

  兩人對弈片刻,她似乎覺得與許銀鑼下棋實在沒趣,又找了一個話題:“今日朝堂之事,可有耳聞?”

  許七安臉色陰沉的點頭:“諸公們吃癟了,但陛下也沒討到好處。估計會是一場長久的拉鋸戰。”

  懷慶抬起清麗脫俗的俏臉,黑亮如秋后清潭的眸子,盯著他,竟嘲笑了一下,道:“你確實不適合朝堂。”

  我說錯什么了嗎,你要這樣打擊我........許七安皺眉。

  “這棋下的也無趣,本宮沒什么興致了,不如與你復盤一下今日朝堂之事。”懷慶公主把棋子輕輕拋入竹篾棋盒。

  許七安精神一振。

  “今日朝堂上商議如何處理楚州案,諸公要求父皇坐實淮王罪名,將他貶為庶民,頭顱懸城三日.........父皇悲慟難耐,情緒失控,掀了大案,痛斥群臣。”

  懷慶笑了笑:“好一招苦肉計,先是閉宮數日,避其鋒芒,讓憤怒中的文武百官一拳打在棉花上。

  “待他們冷靜下來,情緒穩定后,也就失去了那股子不可抵擋的銳氣。朝會開場,又來那么一下,非但瓦解了諸公們最后的余勇,甚至反客為主,讓諸公產生忌憚,變的謹慎.......”

  這就好比兩個人打架,其中一個人突然狂性大發,抓起板磚打自己的頭,另一個人肯定會本能的忌憚,謹慎,以及他是瘋子。套路不高明,但很管用..........許七安得承受,元景帝是有幾把刷子的。

  “接著,禮部都給事中姚臨跳出來彈劾王首輔,王首輔只有乞骸骨。這是父皇的一石二鳥之計,先把王首輔打趴下,這次朝會他便少了一個大敵。而且能震懾百官,殺雞儆猴。”

  懷慶端著茶喝了一口,淡淡道:

  “好在魏公及時出手,不是要治王首輔嗎?那就別留余地。可這就和父皇的初衷相悖了,他并不是真的想罷了王首輔,這樣會讓魏公一家獨大。呵,對魏公來說,如此借機除掉王首輔,也是一樁妙事。”

  .......許七安咽了咽口水,不自覺的端正坐姿。

  “殺雞儆猴的計策失敗,父皇立刻讓左都御史袁雄出手,把皇室顏面抬出來........你要知道,從古至今,皇室的尊嚴僅次于朝廷尊嚴,對諸公們,有著天然的壓迫力。”懷慶公主沉聲道。

  身為臣子,一心想要讓皇室顏面掃地,這無疑會讓諸公產生心理壓力........許七安緩緩點頭。

  人與人的斗爭,無外乎武力斗爭和心理博弈。

  就如他穿越前經常聽到的一個詞:pua

  “這是為歷王后續的出場做鋪墊,袁雄終究不是皇室中人,而父皇不適合做這個謾罵者。德高望重的歷王是最佳角色。雖說這一招,被魏公破解。”

  懷慶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道:“但歷王這一鬧,效果多少還是有點的。而這些,都是為后續曹國公的出場做鋪墊。

  “用朝廷和皇室顏面,動之以情。用殺蠻族、妖族的結局曉之以理。楚州城雖然沒了,但這一切都是妖蠻兩族做的。

  “百姓早已習慣了妖蠻兩族的兇殘,很容易就能接受這個結局。而妖蠻兩族并沒有討到好處,因為鎮北王殺了蠻族青顏部的首領,重創北方妖族首領燭九。

  “試問,百姓聽了這個消息,并愿意接受的話,事情會變得怎樣?”

  許七安澀聲道:“楚州城破,就不是那么無法接受的事。因為一切的罪,都歸結于妖蠻兩族,歸結于戰爭。

  “鎮北王也從屠城兇手,變成了為大奉守國門的英雄。而且,他還殺了蠻族的三品強者,立下潑天功勞。”

  懷慶公主頷首,嗓音清麗,問的話題卻特別誅心:“如果你是諸公,你會作何選擇?”

  許七安沒有回答。

  鎮北王索性不過是個死人,他若活著,諸公必定想盡一切辦法扳倒他。

  可他現在死了啊,一個死人有什么威脅?如此,諸公們的核心動力,就少了一半。

  如果真能像曹國公說的,能逆轉楚州屠城案的真相,把這件事從丑聞,變成值得歌功頌德的大捷。

  那為什么不呢?

  懷慶道:“父皇接下來的辦法,許諾利益,朝堂之上,利益才是永恒的。父皇想改變結局,除了以上的計策,他還得做出足夠的讓步。諸公們就會想,如果真能把丑聞變成好事,且又有利益可得,那他們還會如此堅持嗎?”

  許七安臉色愈發陰沉。

  “而一旦大部分的人想法改變,魏公和王首輔,就成了那個面對滾滾大勢的人。可他們關不了宮門,擋不住洶涌而來的大勢。”懷慶清冷的笑容里,帶著幾分嘲諷。

  許七安一時間分不清她是在嘲諷元景帝、諸公,還是魏淵和王首輔。

  或者都有,或者,她也在嘲諷自己。

  “不對,這件事鬧的這么大,不是朝廷發一個公告便能解決,京城內的流言如火如荼,想逆轉流言,必須有足夠的理由。他能堵住朝堂眾臣的口,卻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許七安搖著頭。

  “父皇他,還有后手的........”懷慶嘆息一聲:“雖然我并不知道,但我從來沒有小覷過他。”

  兩人沒有再說話,沉默了半晌,懷慶低聲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別做傻事。”

  她不認為我能在這件事上發揮什么作用,也是,我一個小小的子爵,小小的銀鑼,連金鑾殿都進不去,我怎么跟一國之君斗?

  玩爭斗我還嫩的很,懷慶也覺得我不行........許七安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可是,我才是殺了吉利知古的英雄啊。

  打更人衙門,浩氣樓。

  午膳后,魏淵小憩片刻,然后被進來的吏員喚醒。

  “魏公,陛下遣人傳喚,召您入宮。”吏員低頭躬身。

  .......魏淵默然幾秒,溫和的聲音說道:“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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